2013年的上海冬天来得猝不及防,西伯利亚寒流裹着湿冷的空气钻进骨头缝里时,我正攥着两张病危通知书站在瑞金医院的走廊里。走廊的窗户蒙着一层薄雾,隐约能看见外面飘落的碎雪,而更让我心寒的是纸上“肺癌晚期病情反复”“急性白血病化疗效果不佳”的字样,那分别是我1997年的准新娘丽丽的大伯大柱叔,和她爸爸二柱叔的诊断结果。
自从丽丽在2012年12月31日出狱,我们的大部分生活就被医院的消毒水味和缴费单上的数字彻底吞噬了。我和丽丽白天在血液科和肿瘤科之间奔波,晚上就蜷缩在病房外的折叠床上休息,原本白皙的脸颊瘦得脱了形,眼下的青黑像涂了墨,只有那双总是含着笑的眼睛,如今盛满了化不开的忧愁。
我还记得有一次她陪我去缴费的场景。收费窗口的护士报出“三万二”的数字时,丽丽攥着缴费发票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走出收费处,她突然背过身去,肩膀一抽一抽地哭,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常书,对不起,对不起让你破费了。”我赶紧把她搂进怀里,能清晰地摸到她肩胛骨硌人的轮廓。
医院走廊的风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我把她的围巾又紧了紧,轻声说:“说啥呢,这是我该尽的孝心,大柱叔和二柱叔的病不能等。钱没了可以再赚,人要是没了,就真的回不来了。”
从那天起,“破费”成了丽丽挂在嘴边的话。我给她买份热乎的排骨汤,她会红着眼圈说对不起;我请护工帮着照看一夜,她会反复念叨让我别花冤枉钱。
有一次我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推开门一看,丽丽正蹲在墙角,手里捏着一张催费单,二柱叔躺在病床上,背对着门口偷偷抹眼泪。
见我进来,丽丽赶紧擦干脸,强装笑脸说:“你来了,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我没戳破她的伪装,把保温桶里的小米粥盛出来,又从口袋里掏出刚取的现金放在床头柜上:“我刚取的钱,放心吧,钱够用。”
大柱叔的情况更不乐观。他是个沉默寡言的庄稼人,他总说“别治了,浪费钱”,好几次偷偷拔掉输液管,都被丽丽和护士及时发现。
有一回我守在他病床前,他突然拉住我的手,“常书啊,”他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我知道你们难。丽丽这孩子命苦,从小没享过福,你以后要好好对她。我这病……就算了吧,别拖累你们俩。”
我赶紧按住他想拔针的手,眼眶发热:“大柱叔,医生说最近有新的靶向药效果很好,再坚持坚持,等开春了我们带您去外滩看看,您还没见过黄浦江呢。”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却又很快黯淡下去,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转眼就到了2014年元旦,距离春节只剩一个月。上海的雪下得更大了,病房窗外的梧桐树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树枝被压得弯弯的。那天早上,丽丽看着窗外的雪,突然说:“往年这时候,我妈早开始炸丸子了,我爸会带着我去贴春联。”语气里的失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我看着病房里其他病友和家属,大家脸上都带着对家的思念,还有对病情的焦虑。不知怎的,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我要在医院办一场新年聚会,让大家过个热闹点的年。
我提前跟医院申请了活动室,又去超市买了春联、灯笼和零食,还订了一个大大的奶油蛋糕,上面写着“平安健康”四个红字。那天下午,我和几个家属一起把活动室布置起来。红灯笼挂起来,春联贴在门上,原本冷清的房间瞬间有了年味。
晚上六点,聚会开始了。大家把一盘盘饺子端上桌,大柱叔今天精神格外好,二柱叔在搀扶下坐了起来,手里捧着一杯热牛奶,看着满屋子的人,嘴角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举起装着果汁的杯子,大声说:“各位叔叔阿姨,兄弟姐妹,今年咱们没法回家过年,但咱们在这儿就是一家人。我祝大家新的一年里,身体都能好起来,咱们一起回家!”
掌声响起来的时候,我看见丽丽眼里闪着泪光,却笑着举起了杯子。二柱叔看着丽丽,眼神里满是愧疚,却被我用眼神制止了——今天不该有愧疚,只有团圆。
大家吃着、笑着,说着各自的家乡趣事,说着病好后的打算。有人说要带孩子去迪士尼,有人说要回老家种几亩桃树,大柱叔轻声说,想再种一次玉米,看看今年的收成。说着说着,不知是谁先哭了,接着眼泪就像传染一样,大家都抹起了眼泪,可脸上却带着笑。那是混杂着无奈与希望的泪水,是在绝境里相互取暖的温柔。
聚会结束后,我和丽丽与其他家属一起,把病人送回病房。雪还在下,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把地面照得一片雪白。丽丽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抱住我,头埋在我的胸口:“常书,谢谢你。”我轻轻拍着她的背,能感觉到她的眼泪浸湿了我的外套。“谢我什么,”我笑着说,“等春天来了,咱们先带爸爸和大伯去外滩,好不好?”她用力点头,肩膀却还在微微颤抖。
那天晚上,我在病房外的折叠床上躺着,听着里面均匀的呼吸声,心里五味杂陈。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缴费单上的数字还会不断增加,病情的反复可能随时会来。可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想着活动室里大家的笑容,我又觉得充满了力量。
凌晨的时候,我被冻醒了,起身去给丽丽盖被子。路过护士站时,护士正在写护理记录,看见我就说:“常先生,你真是个好丈夫、好女婿,好好加油。”我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走到病房门口,我看见丽丽蜷缩在椅子上,手里握着二柱叔的手,睡得很沉。月光照在她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未干的眼泪。
我轻轻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2013年的冬天确实很冷,冷得让人几乎绝望。可我知道,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就一定能熬过这个冬天。等开春的时候,积雪会融化,桃花会盛开,医院的走廊里,也会重新充满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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