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眠于地底的古老龙王已经在一片黑暗中失去了对时光的感知力。
他只是偶尔苏醒，活动筋骨，翻身。全然不知这些动作会给地面上渺小的生物带来何种影响。
或者说，起初的他，其实并不在意吧。
直到有一天，还没重新睡着的龙王感受到面前的岩石被移开，有外界的风吹了进来。
而后他听到了一道清澈温润的声音。
“摩拉克斯，快来！之前说的那位帮手，我给你找到了！”
彼时的契约之神尚且年轻，有着和一身实力相匹配的狂气。听到少年的呼唤后，他很是好奇地走上前来，又在看到地里强大的古老石龙后神色一凛。
“兰斯洛特。”向来自傲的摩拉克斯此时开始犹豫了，“这等存在若是违背了契约，对我的子民来说将会是一场灾难。”
记忆之魔神只是笑笑，伸手去推：“你先去和他聊一聊嘛，先互相了解一下也好啊。”
岩龙静静地听着发生在面前的交谈，并不出声。
或者说，他与世隔绝甚久，虽能听懂世上流通的语言，却忘了如何发声。
而此时摩拉克斯终究还是听从了兰斯洛特的建议，凑近一些开始与地里的龙王搭话。
“初次见面，我名摩拉克斯，不知阁下该如何称呼？”
地中之龙沉默少顷，而后用有些僵硬的语调，声音沙哑地吐出两个字：“……若陀。”
随着这两个字说出口，脑海中像是被灌入了和世界有关的知识，使他豁然开朗，再说话时也变得顺利了许多。
“尔等可以唤我若陀龙王。先是掘开山石，又来打搅我休眠，究竟是有何要事？”
察觉到面前的岩龙似乎没有双眼，摩拉克斯光明正大地在他面前和兰斯洛特开始了眼神交流。交流的内容也很简单——
「接下来该怎么说？」
「你未来不是对这一带有规划吗？如实相告呗。」
回了一个坚定的眼神后，兰斯洛特又指指若陀龙王，再反手指指自己的眼睛。暗示摩拉克斯可以用这个当作筹码。
后者明悟地点点头。
“若陀龙王，我等带着子民在附近定居，而他们为了生计，将来会到此处开采资源。恐怕往后这样的打扰时常会有。”
对于实力和自己相当的强者，摩拉克斯展露出最大的尊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同他商谈。
“关于此事，你是更愿意与我们划清领地，往后井水不犯河水；还是想从地中迁出，和我们共同生活？”
摩拉克斯在最后神色认真地把小筹码补上：“若是和我们一同生活，我可以为你造一双眼睛，以便你在地面上行走。”
“但是作为回报，你要与我建立契约，同我一起庇佑子民。”
眼睛……
龙王虽然不曾获得过，却也知道它是能感知世界，使万物之形显于心中的珍贵事物。因此狠狠地动心了。
他与摩拉克斯又交流了几句后，确认面前的魔神可以信任，开始考虑起从地中迁出的可能性。
“……只是如你所说，那些凡人如此脆弱，接触元素力便会受到伤害。我身上自然携带的元素力无法收敛，恐怕很难与你一起庇佑他们。”
听他这么说，旁听的兰斯洛特就知道事情成了一半。晃晃悠悠地冒出头来：“这个不用担心。”
“我先前钻研过一种专门压制能量的仙术，可以把元素力封存在特定的物品中。如果你接受契约的话，我可以帮你把元素力压制在体内。而且不影响使用哦~”
——于是若陀龙王接受了来自摩拉克斯的契约。
摩拉克斯动用神力与权能，在岩龙的脸上雕琢出双目，使他得见光明。
兰斯洛特以多种元素力驱动仙术，在龙王的尾部留下华丽的草木之纹，帮助他控制自身能力。
——此后，若陀龙王跟着他们一起，四处征战，无往不利。
有时会有魔神诈降，亦或是主动寻求合作，过来并入摩拉克斯麾下，与他签订契约。
这其中绝大部分都在后来违背了契约，被契约之神毫不留情地斩杀。
若陀龙王见过摩拉克斯所展露的无边杀伐之相，偶尔会在心中庆幸这是自己的至交好友，而且自己并不会背离契约。
想到这里，若陀又会为自己的挚友拥有这等实力感到骄傲。
又赢下一场战斗之后，璃月也显露出了欣欣向荣的景象。在庆贺此战大捷的欢宴后，璃月最强的两神一龙，缩到了附近的山头上。
他们这等存在是很难喝醉的。尤其是兰斯洛特，甚至未曾体会过微醺是何感受。
所以当金发的魔神拿出几坛包装朴素的桂花酒，并说它能醉倒魔神的时候，摩拉克斯和若陀龙王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你小子瞒得真好，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会酿酒。”
“我们又不会趁你不在偷你酒喝。”若陀笑着拿走其中一个酒坛，启封闻了闻，随后豪爽赞叹：“啊，这酒闻着还真有些意思。”
兰斯洛特也笑。
“我瞒你们作甚。这是不久前刚学的，如今出了成品才算是学会了。正好带你们一起尝尝。”
他抬手，给旁边的摩拉克斯也送过去一坛：“你也尝尝，不出意外的话，我这次酿出来的成品足够醉倒咱们几个。”
后者接过，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虽喝不出兰斯洛特的自信来自何处，却被酒的味道惊艳住了。
“能将桂花的香气与酒香融合得这般完美，真是少见的好酒。”向来口味刁钻的摩拉克斯这回可没有吝啬赞美之词，“兰斯洛特，它叫什么名字？”
“名字？回头再想吧。”
兰斯洛特此刻并不想在意这种小事，笑着提起手中酒坛：“今晚我们要做的，就是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事实证明兰斯洛特确实酿出了能醉倒魔神的酒。
各自喝了三坛之后，山顶上对饮的两神一龙皆是露出醉态，毫无形象地躺了一地。
倒是没有睡着。
稍微缓过神之后，若陀龙王显出本相，精准地控制在山头大小，让他的两位挚友躺在自己背上。
空阔的天穹下，唯有一轮明月高悬。
兰斯洛特抬手比划着似乎再高一些就能触碰到的月亮，忽地笑了声：“在我的家乡那边，有人作过这样一首诗。”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此情此景，看上去倒有些符合了。”
摩拉克斯学着他伸出手比划月亮，也跟着一起畅想起来：“如果骑在若陀的背上，盘山而行，不久就能登上月宫了吧！”
“哈哈，说不定呢。”聊着聊着，兰斯洛特忽地坐起身：“我想到了！”
“这酒的名字，便叫「蟾宫折桂」吧！”
“蟾宫折桂……不错的名字。”
山顶上，对月而歌，举酒笑谈的三人，是若陀回忆里最美好的景象之一。
……
旷日持久的魔神战争终于迎来了结束的一天。此后，尘世分为七国，由高天之上降下的权柄赐予正名。
不出意料，摩拉克斯正是璃月这片地域的胜出者。
当摩拉克斯展示出象征着执政权柄的神之心时，离得最近的若陀龙王没有错过兰斯洛特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与恨意。
不过记忆之魔神当时什么都没做。
直到摩拉克斯把神之心收起，他才风轻云淡地提醒了一句：“最好不要太过依赖这个东西。”
作为在魔神战争中厮杀决出的胜者，摩拉克斯自然知道不能依赖外力的道理。又加上兰斯洛特的提醒，他下意识就对神之心的存在升起了警惕之心。
对他来说，高天之上的王座远没有可以把后背托付的战友值得信任。
——而后来发生的一切也证实了他不必对天理报以信任。
若陀龙王原以为，自己实力强横，又是真心喜爱摩拉克斯的子民，更何况魔神战争已经结束，他完全可以长久地守护璃月。
璃月人开采层岩巨渊时，兰斯洛特曾经问过这位亲近人类的龙王，是否介意人们开凿到他的旧巢中去。
而若陀龙王当时是笑着回的。
“你这一身力量全仰仗地脉的家伙都不介怀，我惦记那点影响做什么？”
“陀子哥，别小瞧人类的创造力啊。”兰斯洛特扶额叹气，“我是因为已经习惯了人类的身份，所以对他们的开采并不在意。”
“而至于他们的探索能力……你信不信他们能走到地下百米以下？”
若陀龙王闻言颇为惊叹，却还是慈爱地没有阻止人们继续折腾的意思。
不知何时起，天理加强了刻录在法则中的「磨损」规则。
最先察觉这件事的是兰斯洛特。
在某次聚会时，若陀对着几个久未谋面的仙人，想了许久才叫出他们的名字。聊起一些往事时，也不再如同往年那般如数家珍了。
兰斯洛特忽然提起层岩巨渊的话题，让龙王下意识生出了烦躁的情绪。
不等他说话，记忆之魔神忽地站起身，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磨损。”
寿命悠长的仙人们都知道磨损是怎么一回事，也明白自己终将有过往和理智被时光消磨殆尽的一天。不过他们更清楚，这些应当是发生在很久之后的事。
察觉不对的众仙立刻一番排查，最后发现根据实力的不同，每个人身上的磨损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加速。
兰斯洛特因为不知名原因被排除在外，此外便是若陀被磨损的程度最深。
那之后，所有人都对这事上了心。
向来无所畏惧的若陀龙王是头一次生出恐慌的情绪。
他害怕记忆中那些深刻的美好被抹去；也担心自己在理智被侵蚀后，会背弃曾经的契约，对挚友和他的子民出手。
磨损不算严重的摩拉克斯尝试过把力量分给若陀，然而收效甚微，不如兰斯洛特复制记忆一遍一遍加深印象来得有效。
但一昧的填充记忆依旧是治标不治本。
后来兰斯洛特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回来时，他带回了一个花纹古老繁复的盒子，以及缓解磨损的沉眠之法。
其实原理很简单，利用对外界毫无知觉的睡眠，将记忆保持在一个静止的状态，直到下次醒来。
听上去只是在拖延时间。但兰斯洛特在离去之前，特意找机会专程告知若陀——
再坚持一些时日，等时机到来之时，他必然能找到解决磨损的办法。
……
旅行者最终还是答应了若陀龙王切磋的请求。
龙王显出原本的形态，压制到不足当年醉酒时的大小，却依旧显得压迫感十足。
鹿祀举笛，如同先前说好的那般，奏响凄哀婉转的乐声。却并非为旅行者助阵，而是为老友送行。
一场战斗下来，空确实收获颇丰，同时也累得不太想动弹。
龙王笑着看向了两位挚友。
钟离面露不忍，却还是伸出手，在若陀龙王的四周开始构建封印的法阵。
趁着法阵尚未成型，鹿祀进了一趟尘歌壶，把兰斯洛特当年存下的所有蟾宫折桂都翻了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封印内部。
若陀看笑了：“兰丝洛，我稍后便会重新陷入沉睡，你放的这些酒，我也没时间喝啊。”
“没关系。”女孩完全没有要听劝的意思，“让它们代我陪着你也好。”
“——对了，还有这个。”
鹿祀闭目抬手，凝聚出一颗纯白的立方体，而后找了个空酒坛塞了进去，和那堆蟾宫折桂放在一起。
立方体中保存了她根据先前的聊天内容，拟造出的和若陀有关的记忆。如果在未来出现了最坏的情况，这段记忆应当能再对抗一次磨损。
若陀龙王最终没有拒绝女孩的好意。
——毕竟旁边还有个想把力量分给自己用以对抗磨损的钟离。
摩拉克斯你清醒一点，这个办法我们以前就已经试过了，收效甚微啊。你就不怕未来我借着你的力量把璃月毁了吗……啊，这个应该不会。
不久后，若陀龙王站在巨大的法阵中间，四周围了一圈来自挚友们的关爱；他温和地笑着，同来访者告别。
“摩拉克斯，兰丝洛，不必如此沉重。我只是如往常一般再度休眠而已。”
“若有缘，不久的将来便能再会。”
为了避免不舍的情绪导致告别没完没了，说完这句话后，若陀龙王干净利落地把几人都传送了出去。
再度化为龙形，龙王尾巴一扫，把挚友留在封印里的东西卷到身边，闭目沉沉睡去。
“希望下次苏醒时，能再听到一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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