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回到了人间，只是这个熟悉的地方，早已是沧海桑田。
一种极为不适的陌生感，让秦风不由皱起了眉头，更让他感到厌恶的，却是那些被阵法隔绝在外，俯瞰人间的神灵。
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和来自荒古的凶兽，也同时看到了秦风，他们眼中的满是挑衅，嘴中也是在喋喋不休的咕嚷着什么。
虽然声音没有传入秦风的耳中，他却通过嘴唇知道了，那些神明在说些什么。
正是来自不同国家，不同世界，却是同一种的意思的咒骂。
秦风对于这些神灵并不在意，与之相比更让他感兴趣的是，这突然将整个国家全部覆盖住的阵法。
这是一种秦风记忆中没有的阵法，终于提起了兴致的他，身形扶摇而上，缓缓将手放在了，那散发着朱红色的光罩之上。
秦风可以感受到，阵法中的力量正在缓缓的流逝，估计用不了多久，便会彻底地消失。
“吼！”
正在沉思的秦风，被光罩之外的一只狰狞巨兽，打断了思绪。
秦风望着那丑陋的深渊巨口，丝毫没有觉得害怕，反而懒散地打了个哈欠，随后奉上了一根中指，和一句国粹。
虽然巨兽同样没有听到，秦风满是亲切的问候，可如秦风先前一般，同样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于是愈发狰狞的大叫起来。
逗了一会儿巨兽的秦风，突然感觉到无趣，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便要转身离去。
可等他刚要转身之时，一名身着白净长袍的男子，却出现在了巨兽旁，抬起白皙纤细的右手，在巨兽的头上摸索起来。
本来被秦风气得暴跳如雷的巨兽，一瞬间便温顺的，如同秦风养得旺财一般。
秦风眼皮轻跳了一下，他从这名男子的身上，感受到了当日在灵山之上，面对如来之时的气息。
那一抹在男子眼眸之中，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血芒，隔着阵法也让秦风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看到男子的一瞬间，秦风的心中，终于升起了一丝强烈的不安，他不再停留一步迈出，便来到了瑶池之外。
瑶池之外的五方五行大阵，早已被毁坏，但好在那座白玉京，仍旧伫立在昆仑之巅。
而随着风飘来的琴音，也让秦风确认，那名叫文奇的女子，还留在人世。
悄悄松了口气的秦风，慢慢地向地面落去，像从前一般，一步一步地顺着台阶向上攀登。
在秦风神识的感应下，瑶池之中少了很多熟悉之人，多了很多陌生之人，秦风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离开了多久，不过那悠扬的琴音，总算是抹平了，他心中的陌生感。
秦风收敛了全身气息，自然无人感应到他的存在，他虽然走得很慢，可终究还是走到了，那十二层楼之前。
眼前盘膝而坐的女子，让秦风很难和从前那个，天真倔强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那杂乱的头发之下，是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眸，一名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少女，正蹲坐在她的身旁，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文奇，抚琴的双手。
这名女子竟然瞎了，秦风心中升起一丝郁气，随即先前被他收起的气息，便不由外泄了几分。
琴音戛然而止，文奇先是将少女护在了身后，随即双手掐诀，刚刚静止的琴弦便被灵气重新拨动，一道强劲的音波，便向秦风所在的方向冲来。
看着这凌厉的一击，秦风不由心中一惊，文奇竟然不知何时，也成就了悟道真君。
这快速的一击虽然仓促，可奇文已然动用了全部力量，何况有伏羲琴的加持，秦风也不敢继续隐藏修为。急忙双手掐诀，体外金光弥漫，这才挡下了琴音。
“文奇师妹许久未见，这见面礼倒是特别啊。”
文奇闻声一愣，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秦师兄，是你么？”
秦风嘴角挂着笑容，缓缓走向文奇，笑道：“是我！”
听到肯定的答案，文奇再也控制心中的情绪，两行清泪缓缓流下，哽咽道：“秦师兄，你终于回来。”
秦风看着泪眼婆娑的女子，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转而看向文奇身后的少女，问道：“小姑娘，你是？”
少女察觉到眼前的男子，似乎不是坏人，于是胆子便大了些，不再怯生生地躲在文奇身后，走到文奇身侧，回道：“我叫刘念！”
“刘念？你是刘若的女儿？”秦风心中略微一琢磨，便已猜测了个大概。
刘念点头应道：“你认识我爹？我告诉你我爹现在可是大英雄。”
英雄？这是多么一个让人，憧憬却又悲伤的词语。
秦风沉默地站起身，目光却不由看向了，刘念戴在脖子上的符箓。看似一模一样，可早已变成了一张，普通不过的黄纸。
文奇终于平复下了心情，缓缓抬起手将刘念，脖颈之上的符箓取下，递向了秦风：“刘若临走时对我说过，如果你和秦师姐回来了，让我将这个交到你们手中。”
刘念似乎很不满意，自己父亲留给她的仅有的东西，就这么被送人。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难掩的失落表情。
秦风接过符箓，笑着摸着刘念的脑袋：“小刘念我借你的东西一天，马上就还给你好不好？”
刘念这才重新高兴起来，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秦风收起符箓，又看向文奇空洞无神的眼眸，问道：“没办法了吗？”
文奇缓缓的摇了摇头，回道：“秦师兄不用担心，我已经习惯了。”
秦风默然无语，轻叹一声便要走入白玉京中，可就在此时数百修行之人，或是腾云而来，或是御剑飞行，全部有些惊慌地来到白玉京前。
最前面那人，身体魁梧一身疤痕，秦风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原来还有故人在。
许半夏同样看到了，那名在白玉京前，一脸贱笑的男子，随即加快了速度，愈发快速地向前，然后一拳打在了秦风的脸上。
不曾动用灵力，却仍是凭借肉体的力量，让秦风本就不英俊的脸上，变得青紫一片。
秦风捂着脸，笑道：“许狗熊，你大爷的。”
许半夏一拳打完只觉心中舒畅了不少，随即一把将秦风拥入怀中。
“秦狗贼，这么多年你去哪里了？”
秦风笑道：“别跟个娘们似的，老子这不是回来了么？”
瑶池之中，当年仙盟魔教残存的弟子，也是认出了秦风，不知是谁率先跪倒在地，高呼一声：“恭迎秦掌教回山。”
交错的声音相继响起，秦风仰头看向阵法之外，那些正在注视着一切的神明，缓缓推开了怀中的许半夏，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众神脸上挂着讥讽的笑意，看着这名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的男子。
秦风环视四方，淡淡道：“我还有事要做，晚上准备准备，不醉不归。”
言罢秦风也不等众人回应，便迈着四方步，推开了那古朴的大门。
大殿之内依旧香火鼎盛，两侧的画卷还是崭新如初，秦风一步步向前，走至正中处的香案之前，看着中间有一道裂痕的玉盘，淡淡道：“还有活人么？吱一声。”
依旧是那一抹青白二气，只是这一次肉眼可见的虚弱了几分，郝夏人几乎透明的身影，从其中浮现而出。
四目相对，苦笑一声，郝夏人有气无力道：“你回来了？”
秦风：“废话。”
郝夏人如同一个迟暮老人般，懒散地坐在地板之上，回道：“我还有些时间，你还有什么想问得就快些。”
秦风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身边，淡淡道：“怎么搞成这样了？就凭外面那些杂碎不应该啊。”
郝夏人眼眸之中闪过一丝无奈：“谁说不是呢？可谁又知道人算终究不及天算。”
“天道？真的存在么？”
“嗯。”
“是天道降临人间？”
郝夏人摇了摇头：“天道虽然存在，但从不会降临。”
“那为何？”
“得天眷顾，便是我们所说的气运之子。”
“如果我是天，我会选择你们，而不是选择那些杂碎。”
郝夏人大笑道：“如果是重生当然会是我们，可如果是毁灭呢？”
秦风恍然道：“原来如此么！”
“我们现在都是被天道所厌恶之人，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做，徒劳的挣扎罢了。”
秦风慢慢站起身：“没想到上一世，我秦风和人斗了一辈子，这好不容易重活一生，却又要与天斗，想想就觉得好累。”
郝夏人同样站起身：“其实斗不斗的，结果早已注定，现在想想不如直接躺平来得好。”
“那你躺啊。”
郝夏人笑道：“现在想躺晚了呢。”
两人同时大笑起来，只是笑声中充满了无奈和不甘。
郝夏人突然抬手虚握，那碎裂的玉盘，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仔细地盯着，那自己藏身了千年的乾坤轮回盘，像是在做最后的道别。
“给你。”
秦风皱眉道：“你想让我和你一样，当几千年的缩头乌龟。”
郝夏人笑道：“我是怕你后悔，毕竟是我将你，带入这天道轮回中来的。”
秦风沉默的接过，看着眼前愈发稀薄的身影，问道：“还有多久？”
郝夏人平静地回道：“马上。”
“后悔么？”
郝夏人一愣，随即低头沉思，心中闪过穿越而来发生的一幕幕，穿越之前发生的一幕幕，他漫长的一生中，有太多的后悔之事，可是人生不就是在后悔中成长的么？
郝夏人抬起头，眼眸之中尽是洒脱：“后悔。”
“可是让我再选一次，再选一万次，我还是要这样做。”
秦风一愣拱手拜道：‘恭送先生，仙逝。”
郝夏人的身影已经化作了一道青烟，声音却凭空响起：“去东海之外，找到天庭遗骸，那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秦风抬起头时，只剩下阳光透出窗户，洒落在地面之上。那温暖依旧的光，这一次却无论如何，也暖不了秦风悲凉的心。
秦风转身从香案之上拿起香，一根一根地点燃，然后插在那一幅幅画卷之前。
看着被香火之气弥漫的大殿，他的心中升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虽万人吾往矣。
多么慷慨激昂，又多么可笑的一句话。
可是这一次，秦风心甘情愿的要去当一次，世人口中的傻子。
他静静地注视着一幅幅画卷，不思不想不念，忘乎所以超然物外。
被世人供奉了千年的画卷，仿佛同一时间活了过来。
盘古，女娲，伏羲，神农，燧人...
一道道来自远古的神意，或者说是传承，进入到了秦风的脑海之中。
无数对大道的感悟，充斥在秦风的脑海之中。
舍身，奉献，明悟，种种不同的道境，似乎只有两个字，不屈。
这是这个世界，给予秦风最后的礼物，可这最后看似最无用的事物，却远比先前无数的道法神通，比锋利无比的诛仙古剑，更在让他觉得弥足珍贵。
他懂得了这个世界的神灵仙人，为何总会拼尽全力，哪怕身死道消，也要守护这个世间的凡人。
因为他们本就是从凡尘俗世而来，他们要将自己的一切，让后人永远的传承下去。
他们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间，可却永世长存在这个世间生灵的心中。
“我秦风得你们道法，得你们仙宝，受你们传承。”
“我虽来自异界，可从今以后，只要我有一息尚存，定会护这个世间周全。”
“诸位先祖，请放心。”
秦风拱手作揖，一揖到底。夕阳的光，让少年的影子，不断地变长。
他推门而出，无数仙盟的弟子，早已等候多时。
离别过后的重逢，总是格外地让人喜悦。
秦风收起了心中的慷慨激昂，收起了先前离别之时，升起的悲凉。
他望着无数熟悉，或是陌生的脸庞。他缓缓走至众人中心处，接过许半夏递来的酒坛，大笑道：“今夜不醉不归。”
众人在众神的注视下，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随即又同时向，苍穹之上的神灵，比画了一根中指，异口同声的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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