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还在拂动，只是它所能畅游的区域越来越小。
它在这片小小的空间中竭尽所能，想要延续这片虚幻的存在。
世界就在眼前不断的消弭，化为苍白，留不下一丝泡影。
海浪依旧在拍打沙滩，直到再留不下一滴水，沙滩还在等待海水的下一场轻吻，可最后一粒沙子只等来了空白的消散。
海枯石烂后，风也不再喧嚣，只有一个苍白的身影，被隔绝在了一堵薄薄的墙壁外。
纸昂羽就那么跪在那里，深深的低着头，按在墙壁上的手始终不曾放下。
那终究是一场梦，是会随着醒来而破碎的梦。
时间仿佛凝固了很久，直到纸昂羽剥落了身上那层薄薄的枷锁，浑浑噩噩的站起来，转身，走向符华二人的方向。
“走吧……”从二人身边经过时，低沉又沙哑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淡淡的，却又重若千斤。
纸昂羽还是没有抬起头，长长的白发遮掩了纸昂羽的表情。
符华看着埋着僵硬步伐一步步远离的纸昂羽，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如果说在天穹市的纸昂羽是行将就木的枯槁老人，那么这一刻，纸昂羽和死者已经彻底没有了多少区别。
暮气已经转化成了死气，如同罪者的刑枷扣在了这个被一次次抛下的人身上。
在尽头的位置，一扇棕褐色的门安静的伫立在那里，等待着被打开。
“小识……”符华还是开口了，“你是意识的掌控者……你有办法……”
“没有。”识之律者的回答很干脆，也很绝望。
“这片空间的本意是克服困难和恐惧，所以梦境崩塌的方法和代价就是失去相关的记忆，本来无伤大雅，可是这片空间是个例外。
“纸昂羽往里面倾注了太多太多的记忆与情感了，这才导致他自己也陷入了梦境中无法自拔，现在梦境破碎，他倾注的记忆与情感也无法回收……
“恐怕他已经……”识之律者欲言又止，她实在不想说出那个事实。
“不认识「华」了，对吗？”符华接上了后半句话，识之律者只能点点头，叹了口气。
“想要找回这种失去的记忆不是没有办法……可是老古董，他选择了遗忘和离开，我也没办法了，而且权能的大头还不在我这里，进入这场梦境已经是我现在能做的极限了。
“那堵墙隔绝的不是梦与现实，而是灵魂与幻想的距离，灵魂在这头，幻想在那里，这就是规矩。”
“……”
「当我开始认识世界的时候，世界就是灰暗的。
奶奶说，听话的孩子会有天使帮忙。
我是别人口中的“怪物”，是被嘲笑的对象，是可以被随便欺负的弱者。
我好像反抗过……也好想没有，但我开始接受了这样的世界，因为我已经活到了现在，那没理由我就不能再坚持下去。
习惯在这种灰暗中渐渐的形成了某种规矩，我只要按照这些“规矩”就能更好的生活。
学习可以转移注意力，虽然还能听见别人讲话，但不仔细去听的话，可能下一秒就会忘记，这样就能舒服一点点。
被打的时候要保护好脸，因为脸不能带手套，长袖也挡不住脸，口罩也会在吃饭的时候摘下。
如果脸被打伤了，奶奶会很着急的，不过后来进城里上学后是一个人住，就要多保护手和肚子了，手指脆弱，肚子会疼……我还要打工的。
用矿泉水瓶也挺好的，有些东西加进水里后怎么洗都洗不掉味道，矿泉水瓶可以换，就是有时候一天要换两个……
因为学校需要，我换了个手机，可惜奶奶没有智能手机，我要再攒攒钱，给奶奶买一个最好的手机，这样我们就能视频通话了。
可是这样，我是不是又要保护脸了？
“规矩”真的很有用，只要依照着“规矩”走，生活就能变得越来越好，这么看来，我还是挺幸运的嘛。
就是长头发不好，容易被抓，要不把长头发剃掉？以后就不留了。
有时候，我也挺羡慕蝙蝠的，可以用回声定位，只是我发不出声音，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了。
对了，还有一条。
别哭，千万不能哭！
可是泪水是止不住的……
妈妈不喜欢我哭，所以她离开了，爸爸去追妈妈了，再也没回来过……
后来我知道，爸爸是出了车祸，但奶奶不希望我知道，所以我一直“不知道”。
世界会越来越好的，我坚信……
我……
我……
我好像……
看见天使了……
真的……
真的！
第一次，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帮我，她打跑了那些人，我……我没被打？
我真的没被打？
原来……原来我真的可以不用被欺负吗？
原来……真的有天使会帮助听话的小孩吗？
泪水怎么流出来了？
明明不疼，明明没有被打，明明……明明说好不会哭的。
为什么我会哭啊？
……
她走了，和一个白发的男生，我还没来得及道谢就找不到她了……
我还能遇见她吗？如果我继续听话，继续遵循“规则”的话，还能见到她吗？
她会对我说话吗？
如果幸运的话，她会说什么？
如果幸运的话……我……
我应该不会让她讨厌吧……
“……”
我不奢求什么，只要能告诉她……我很感谢……
“能跟我去一个地方吗？”
不……我只是想……
“生日快乐……。”
我……我没想……
“快看天上！”
我……
“快许愿啊！”
许愿……
愿望？我……有什么愿望吗？
我的愿望……早就实现了啊！
我真的……真的超级幸运啊！！
不，这就是幸福……我……
我是一个幸福的人……我真的……真的！真的好幸福啊……
真的，这些都是真的，不是一场会醒来的梦，也没有被沾湿的枕头，这一切都是真的！
所以！就算他真的是一场梦，就算他并不是一场单纯的美梦，就算我所经历的一切都会被再次否认……
我也……不想失去！
最起码，这一次，就这一次！
我不想再遵守“规矩”了！
我……我想要……
我想要追上他！！」
一道黑影从符华和识之律者的身边跑过，符华似有感应，识之律者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等……等等！”
生涩的声音传开，符华忍不住惊讶的上前了一步，识之律者一句“我的天哪”脱口而出。
而纸昂羽已经放在门把手上的手缓缓地停下来了。
这个声音……他好像在哪里听过。
在记忆的最深处……在这片幻境都未曾触及过的地方。
“我……我……想要……说……告诉！告诉你！……纸昂羽！”
如同稚嫩孩童牙牙学语，断断续续的话语中竟然只有一个名字算得上熟练。
「我想要……」
“纸昂羽！纸昂羽！！”那道声音呼唤着，就在身后，重复着她最重要的词汇。
被翻起的记忆逐渐开始清晰，那从未实践过的练习在真正启用的时候不会愧于任何一次心底的锻炼。
即便她从未开过口，可在心底重复了无数次的词汇绝不会出错。
「我想要……大声的！真实的告诉他！！」
“我……想……一直……想！想说……！”女孩的声音开始急促，字里行间皆是生涩和紧张。
话已经到了嘴边，可女孩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用最好的方式将它说出来，因为女孩希望每一秒，每一句都是最完美的呈现。
是叙述？还是讼唱？
满腹言语最终还是与情绪一起凝聚成了一句话。
一句女孩同样练习了很久的话。
“谢谢……”
纸昂羽垂下的眼睑缓缓抬起，佝偻的身影也开始逐渐挺起。
而在他的身后，海井雨月双手相握在胸前，热泪盈眶却又满含笑容。
哽咽打断不了这充满情感的话语，朦胧也遮挡不了她要放在眼中的人。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能遇见你，是我……生命中……最大的……
……
一枕黄粱的梦太过漫长，一生编织的影片太过枯燥。
用心酸酿成的酒水浇灌不了花木，只有风尘会将盛开的花朵掩埋。
只有在梦中回看往事时，那独属于某个人，某个片段的浪漫才会再次绽放。
那么这是梦吗？
呵……
纸昂羽抬起头，眼睑再次垂下。
扫不清的疲惫仍旧不曾褪去，只是嘴角却和身后的女孩一样，扬出了无法抑制的弧度。
是啊……我又何尝不是呢？
出现在你们的生命中，就已经是我最大的……
“幸运——！”\/“幸运了啊……”
爱恨此消彼长，我偶尔也会停步回望。
此路坎坷，前路艰险，总有人陪我前往，总有人会支撑住我。
我知道，前方才是我应该去的方向，可……如果我就此止步，你……是不是能永远停留在这里？
如果我执意要装睡，是不是永远也不会被叫醒？
可……我们的约定还没完成，不是吗？
“所以……请别回头，纸昂羽，不要放弃！去做……你……想做的事！去把这个世界，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我……永远！会在你的身边！
“我们永远都是你的……朋友！！”
纸昂羽笑了，在离开梦境后，纸昂羽再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知道了……
“谢谢。”
“嘭！”
符华突然听见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跃动声，如同晨鼓，生气磅礴！！
那是一颗停寂了很久很久的心脏，在这一刻焕发了新生。
纸昂羽紧紧的握紧了门把手。
好吧……五万年，我都活过来了，没道理我活不下去！！
门把手被猛地拧动，刺目的白光从门口传来。
纸昂羽一步未退，也不曾回头，而是毫不犹豫的踏入光中。
“不客气……”在纸昂羽的身后，海井雨月看着踏入光门的纸昂羽，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
双手紧紧的撺在心口，泪珠从下巴低落，在脚边绽开一朵晶莹的泪花。
与泪水滴落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声音极小的一句嗫嚅。
符华听得清清楚楚。
那句嗫嚅虽然声音很小，可却同样流畅无比。
“还有……我喜欢你……”
怀揣着女孩最纯真的情感，梦境，终归于一片悄无声息虚无，带着某人珍贵的回忆和情绪，从此天涯陌路，素不相识。
存留的，唯有空缺的痕迹
现实中。
浅仓深雪突然睁开眼睛，看向了纸昂羽。
与此同时，一道骇人的惊雷从天而降，声势浩大的向众神宣布了裁决者的归来。
周围的一切，乃至于浅仓深雪的身躯都在崩解消散，而雷光中，淡紫色的长袍逐渐从纸昂羽的身上化为最纯真的雷霆，缠绕在了纸昂羽的手中。
自然界中最狂暴的雷电此刻却温顺无比，以难以想象的姿态依恋在纸昂羽身边。
纸昂羽的眼中充满迷茫和空洞，但很快，空洞与迷茫便被坚定取代。
“果然……”作为唯一的旁观者，浅仓深雪却丝毫没有在意身体的崩解，而是看着在雷霆中重获新生的纸昂羽，露出了解脱与释然的笑容。
“果然，您根本不会在这里停下！路西法大人……
“恭迎您的归来！”
一声惊雷巨响，一道雷霆划破天际，从地球出发，承载着万千的期待，冲上了月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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