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迈着腿跟在母亲身边，她没有看脚下，而是仰头看着母亲。
她年幼的心里在此时有了一些说不出的疑惑。
母亲对她似乎是很好的，要教她读书，也会帮她讨公道。
可是为什么，这份好不是她独一个的？
母亲对庶姐庶兄也很好，她对每个孩子都很好。
明月低下头，乖乖看着前面的路，一步步走出去。
这份好不是独给她一人的。
莫名的，她有点儿说不出的难过。
金县令没察觉到小孩儿莫名升起的心思，她牵着明月来到前厅，就看到张文书带着鼻青脸肿的女孩站在前厅里。
一看到她，张文书立刻上前，满脸歉意，“大人，小女胡言乱语吓到了女公子，小的特来道歉。”
说着，她看了眼旁边儿气呼呼不愿意动的女儿，被她眼风扫到，女孩身体一僵，不情不愿的过来，“对不起，我不该说你胖。”
她道完歉，嘴巴瘪着，看上去特委屈。
明月看着她，又看看母亲，然后再次看向她：“母亲说了，胖人不会死，不用你道歉，反正你没吓到我。”
说着，挺了挺肚子。
应该是要挺胸膛的，但是她有时候分不太清。
前言不搭后语的，金县令嘴角抽了一下。
没吓到？那是谁哭着跑回来的？
张文书也没想到外界传言调皮捣蛋的金县令嫡女私底下会这么……好糊弄。
不过……
张文书目光落在自家熊孩子身上，压抑着怒火，“你还骗人家说胖人会死？”
“…娘亲，这是你说的啊。”女孩儿缩了缩脖子，怕挨揍，噼里啪啦一顿说：“就前天你跟父亲说话，说什么马上死，胖人容易马上死之类的，我听的清清楚楚！”
张文书：“……”
她额头青筋直跳，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们是说，冒犯边境的蛮人胖如肥猪，随时都可能从马上跌下来摔死！不是说胖人马上死！！”
女孩理直气壮，“那蛮人胖的跟猪一样会死在马上，不就是胖人马上死吗？我说的还比母亲你的字少！”
张文书：“……”
袖子下的拳头紧握，要不是这里还有金县令跟金家女公子，她现在已经开始用肢体语言教自己孩子该怎么说话了。
金县令听到这里，总算是知道这不是故意欺负她孩子，而是一场乌龙了。
她轻咳一声，张文书一个激灵回过神，低下头道：“此事是小女口舌无状，属下回去后定会好好教训她，另，属下前几日寻摸到了一块儿暖玉，清白明澈，正适合如此灵秀的女公子，还望县令收下。”
她肉疼的从袖中拿出一个刚到手没多久的盒子，盒子打开，里头一块儿成人大小，极为漂亮的暖玉。
这东西可是个好东西，这成色，便是在金家本家都少见。
金县令拿起来，果然入手生温，她看向明月，“可喜欢？”
明月看着这块儿石头，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好喜欢的。
不过母亲看起来挺高兴，所以她点点头，“喜欢。”
张文书脸上露出个笑。
金县令把玩着暖玉，漫不经心道：“这孩子还是要上点心教的，小时惹祸母父尚能平，可待到大了……”
她目光落在一脸不服气的女孩身上，心里暗道自家明月以后可不能养成这样。
好赖不分，无规无矩，于母不敬，口舌生非，不知悔改，八九岁的年纪性子几乎已经定型，这人已废了一大半儿了。
算了。
她没有替别人家教孩子的兴趣。
金县令微微一笑，“文书放心，小孩子之间打闹是常事，不用多心。”
张文书心里惦记着回去抽人，闻言抬手行礼，“多谢大人宽宏，那属下这就先告退了，不打扰您。”
她说完带着孩子离开。
明月看着那女孩被张文书推搡着出去，看的几乎入神的时候手被捏了两下。
她下意识抬头，就对上了母亲的视线。
她听到母亲说：“明月，看到没？可别学那位女公子不讨喜的模样。”
不讨喜吗？
可是为什么她感觉那个女孩儿应该挺得她母亲父亲的喜欢的吧。
否则怎么会敢在这么多大人都在的时候，跟自己母亲争执呢？
明月吃饭的时候去了父亲的住处。
主君依旧是一身素雅，他等明月坐好之后才说：“妻主说要教你功课了。”
他露出一个有些生疏但慈爱的笑，“你好好学，别让你母亲失望，知道吗？”
明月垂眸，肉乎乎的脸颊动了动，她点点头，“知道的，父亲。”
主君闻言忍不住笑了一下，他长得不如姓高的贱人又如何？
他女儿如此聪慧，可是让妻主都生了亲自教导的想法！
要知道，那贱人的女儿如今都八岁了，也才将将开蒙，跟着外面的女先生学。
只要女儿争气，妻主定会因为女儿而多怜惜他几分的！
他想罢，抬手又给明月夹了几筷子菜。
明月回自己院子被伺候着洗漱，去睡前奶爹小声询问，“您考虑的如何了？”
明月摇摇头，“不用奶爹的孙女帮我读书写字了，从今以后母亲会亲自教我，我要好好学。”
奶爹的脸在昏暗中微微一僵，随后低声应是。
之前他见女公子对读书写字极为抵触，这才找了个好借口，说是可以让他孙女给女公子当书童，偷偷给女公子写功课等。
女公子之前明明已经有松口的架势了，现在却功亏一篑。
奶爹心里那口气哽的厉害，心里更担忧自己孙女未来该怎么办。
他女儿是个色鬼混子，已经废了，孙女乖巧听话是未来的顶梁柱，可若是不读书识字，就只能去边境战场上拼前程了，那可是要人命的！
该怎么办……
奶爹在厢房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高侍人正服侍着金县令宽衣，他痴迷的看着金县令清雅的五官，有些犹豫跟怨气，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
“妻主若是想教女公子，不如让若儿也跟着读如何？”
金县令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只问：“若儿在外面学的不好？”
“倒不是不好，不过任谁能比得上妻主您亲自教？”高侍人语调拉长，声音动人。
金县令笑了一下，搂着他的腰，“嘴甜。”
高侍人知道她这是答应了，于是一下高兴的抱着她，两人浓情蜜意。
第二日傍晚。
明月期待的来到母亲书房，然后就看到另一个也等在这里的人。
金明若，她的庶姐。
明月嘴角微抿。
金明若也看到她了，她比明月大几岁，个子也高出一个头，这会儿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明月，也没打招呼，就当没看见。
明月也没跟她打招呼，默默坐上旁边儿的椅子。
等金县令来的时候，两个孩子都乖乖坐着，她看着两小孩儿不说话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一人给发了一本书便开始教。
先是教认字。
教了没两天，差距就出来了。
明月教一遍就能记住，且金县令发现她过目不忘！
而且写字也学的快，不管是什么书法，只要多练几遍十几遍，就能复制出一模一样的！
简直是天才！
而她的另一个女儿表现的就过于平庸了一些。
字教好几遍不会，读书别说理解了，连通顺读下来都难，也不知道之前在女先生那里是怎么学的。
叫人头疼。
两相比较下来，金县令不自觉就更倾向明月，喜欢明月了。
甚至因此连主君的院子去的次数也比之前多了，喜的主君这两天春风佛面，对明月和蔼的不可思议。
明月也觉得很开心。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有金明若的对比，母亲会更宠爱她，她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排斥这个庶姐跟她一起读书了。
但她不排斥，刚开始自信满满的金明若却开始排斥了。
甚至起了不愿意读书的念头。
“既然母亲那么喜欢读书好的，那就让金明月读去好了！我才不稀罕！我有母亲的宠爱就够了，这破书我不读了！”
金明若愤怒说着，把手里的书狠狠摔出去！
“啪！”
清脆的耳光声让她整个人都懵了，她捂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父亲。
高侍人回过神，他按着女儿的肩膀，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你不读书想干什么？你母亲说过若是年满十八还一事无成，便会逐出府里，你想被逐出去？！”
金明若八岁多快九岁了，也懂了很多事，她眼眶泛着红，“我不读书一样能有出息！”
“能有什么出息？！现如今能出头的不是读书当官就是上战场，你是挖爹爹的心？战场那么危险，你若是……”
金明若懵懂：“那我，我不去战场不就行了……”
高侍人眉头紧锁，“不去战场你干什么？种地？一年到头看天色吃饭？还是行商？你忘了商人对着我们点头哈腰的低贱模样了？你想沦落到那种地步？！”
金明若缩了缩脖子，她不想，“可以让母亲为我荐官，那样我不也就……”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父亲的眼神太冷了，看着她的样子就仿佛在看扶不上墙的烂泥。
她小声说：“父亲，我读书，我好好读书，我以后给你挣诰命，你别生气好不好？”
看她这样，高侍人心里想要放弃她的念头逐渐消失，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他抱住女儿，眼神阴郁，“乖女，放心，爹爹会帮你的。”
这天半夜，奶爹拿到了十两银子，以及一个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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