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城
街市
雨水渐渐变得血红，如树根般肆意蔓延，小女孩紧握捏住玉石，意识逐渐模糊，她不能放手，就这样死去也挺好，反正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只剩悲惨。
周身洋溢着温暖，有那么一瞬间，小女孩以为自己已经上了天堂，原来天堂一点也感受不到寒冷，死也可以这么快乐。
微微睁开眼，一个稚嫩的面庞正好奇地打量着小女孩，见她醒来，那张脸立马笑出了弧度。
“七婆，七婆，她醒了，她醒了！”声音中带着惊喜和激动。
“好疼。”小女孩刚挪动身体，阵阵剧痛让她难以忍受，一回神才发现自己穿得很干净，身上的伤也被处理过了。
“别动，好好躺着。”语气中带着命令，却没有趾高气扬的意味，反而多了份关切。
“大小姐，这是刚熬好的药，让小姑娘喝完，奴婢先去忙了。”七婆放下药，又急忙离开，府里不时传来欢闹声，似乎宴请了宾客。
“我叫宓清梦，你叫什么？”宓清梦的眼中闪出期待的光，小心地将药递上。
小女孩接过药，喝了两口，结结巴巴地吐出两个字，“玉香……”
每次华丽的马车经过，都会扬起一片尘土，小女孩总是蹲在街边看着马车飞驰而过，她知道里面坐着的人每天都能吃饱穿暖，她也很想像他们一样，可惜她不是坐在马车里的人，而是马车经过时随风飘浮的尘土，了无归宿。
“浮浮。”小女孩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这是她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名字，“我叫玉香浮浮。”
“玉香浮浮？真好听！那我就叫你浮浮吧。”
玉香浮浮抬起头，望着这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她的笑比碗里的药更能治愈她的伤，她是第一个叫自己名字的人。
“今天是我十岁生辰，爹爹请了很多人，可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热闹，无非是大人们找机会凑在一起喝酒，讲些我听不懂的事，无聊死了。”宓清梦顺势躺在玉香浮浮身旁，嘟嘴抱怨，又接着问道，“对了，浮浮，你今年几岁了，生辰是哪一天呀？”
“十二，生辰……”玉香浮浮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你比我大两岁，你就是姐姐了。”宓清梦一下坐起身，总是充满活力，“今天就是你的生辰，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过生日了，怎么样？”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玉香浮浮觉得很陌生，宓清梦紧握着她的双手，这些她都从未感受过。
“嗯。”玉香浮浮点了点头，根本没有以后，这些都是假的，她提醒着自己，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被赶出去，她本就不属于这里。
数日后
玉香浮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不过才劈了半天的柴，手上就磨出了水泡，她强忍着剧痛继续干活，能留下来有口饭吃她已经很满足了。
“浮浮，浮浮……”宓清梦扯着嗓子喊了半天，晃眼间便看到玉香浮浮正在后院中干活，她大步流星向前，一把夺过玉香浮浮手里的斧头，用力甩在地上。
“我不是说过吗？你的伤还没有好，不要做这些重活。”宓清梦责备道。
“不过是劈个柴，不碍事的。”玉香浮浮弯下腰还想去捡斧头，却被宓清梦一把拦住，她拉起玉香浮浮的手气冲冲地离开。
“七婆，七婆！”宓清梦用力推开门闯了进来，“我明明说过，浮浮不是下人，不要让她干活，你看看，她的手上都起了这么多水泡。”
七婆赶忙迎了上来，“大小姐恕罪，这些都是二夫人吩咐的，她说宓府不能养一个闲人。”
“那我也是个闲人，告诉那个女人，要是再让浮浮干那些重活，我就和浮浮一起离开。”宓清梦大吼出声。
“是，大小姐。”七婆没办法招架，只好应下。
是夜
玉香浮浮吹灭蜡烛，挨着宓清梦躺下，她们的身体小小的，床并不大，还是有些活动不开。
“你为什么不回你自己的房间，非要和我挤这张小床？”玉香浮浮有些无奈，却很开心有人能在寒夜里陪着她。
“我想待在哪儿就待在哪儿，挨着你睡一点都不会冷。”宓清梦又紧贴过来，暖暖的。
玉香浮浮紧了紧被子，确定宓清梦盖好，她才重新躺了回去，“你不应该因为我和你娘亲闹翻的。”
“什么娘亲？你说的不会是金夫人吧？”宓清梦一脸嫌恶，“那个女人才不是我的娘亲，我的娘亲生下弟弟不久之后就生病去世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玉香浮浮表示着歉意。
“没事没事，你知道吗，那天晚上我就躺在娘亲旁边，她的呼吸声越来越弱，她的身体越来越冰冷，直至死去。”宓清梦强装镇定地诉说着，眼中却噙满了泪。
玉香浮浮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她知道那种感觉一定很难受，但她无从体会，她是个孤儿，根本没有亲人。
“金夫人进了宓府，爹爹就开始疏远娘亲，我总是见着娘亲在夜半偷偷落泪。那天，我像往常一样进门，看见娘亲喝了碗药，她看到我时眼神有些慌乱，但依旧慈祥地笑着，我感到很不对劲，但还是静静地挨着她躺下。第二天她死去的时候，我才知道她喝的是毒药。”
“你娘亲是被逼死的吗？”玉香浮浮眼中带着惊恐，“你和你爹爹讲了吗？”
“没有，爹说娘亲是生病死的。”宓清梦轻轻闭上了眼，“我的娘亲是生病死的，浮浮，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会杀了那个女人，终有一天。”
“好。”玉香浮浮凝重地跟着闭上了眼，原来没有谁的生活是轻松的，清梦只是学会了以笑面对。
正院
“金氏，你给我出来，你把浮浮带去了哪里？”宓清梦快步走着，一阵怒吼。
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不屑地抬了一下眼皮，丝毫没有理会来人，依旧淡然地修剪她心爱的花。
怒不可遏的宓清梦上前一把将花瓶推倒，瓷器瞬间破裂，她但还不忘补上几脚，娇嫩的花立马变得稀碎。
“你在干什么！”金夫人气得颤抖着手，火冒三丈。
“浮浮在哪儿？马上把浮浮交出来！”宓清梦毫无惧色。
“卖了，她已经被卖去青楼了。”金夫人冷哼了一声，愤愤地看着她的花，她已经成了宓府的女主人，还容不得一个继女如此放肆。
“你这个混蛋！”宓清梦挥舞着拳头就要上前，却被几个下人死死拉住。
“放肆！府院之中，岂容如此胡闹！”来人的厉声一喝，一众人立马收敛了嚣张气焰。
“老爷。”金夫人行了个礼，脸色很是难看，因为紧跟着老爷进府的人身份并不简单，他们站在亭中并未上前，远远的，金夫人便认出了其中一人，正是当朝太子赫连宗治，显然丢脸丢到家了。
“发生了何事？”宓观华脸都要被气绿了，大吵大闹的，完全失了宓府的颜面，好巧不巧还被外人瞧见。
“我与浮浮以姐妹相称，这个女人竟然把浮浮卖了。”宓清梦愤怒地瞪向金夫人。
“老爷，妾身只是……”
“啪”的一声，金夫人还来不及辩解，一个清脆的巴掌便甩向了她，惊得她直接愣在了原地。
“清梦乃是宓府的大小姐，谁给你的胆子动她的东西，还不把人交出来！”宓观华没了耐性，这个蠢女人，刚上位就不知收敛，若是让外人看见堂堂宓府长女被一个妾室欺负，他的老脸往哪儿放？
“在柴房，妾身不过是把她关起来了。”金夫人委屈地捂着脸，大气不敢出一声，她知道老爷只是做戏给旁人看，平时再过分的事老爷也不会责骂她，当着外人的面老爷才会这么严厉，但金夫人就是咽不下心里这口气。
“清梦，既然人没丢，此事就此作罢。”宓观华放轻了声音。
“凭什么，我要这个女人发誓，不准再动浮浮，她还要向浮浮道歉。”
你这个兔崽子，还敢蹬鼻子上脸，金夫人气得脸都歪了。
“清梦！”宓观华望向了不远处的亭中，也不能让贵客久等，只能为难地服了软，“这事容我一会儿处理，清梦，你先去书房等着爹爹。”
宓清梦愤愤地转身离开，她绝对不会放过金氏。
宓观华瞪了眼金夫人，又赶忙朝亭中奔去，他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处理。
“太子殿下，让你见外了，是臣管教无方。”宓观华勉强笑道，行了个礼赔罪。
“那就是宓氏长女？”
“正是小女。”
书房内，宓清梦撑着脑袋趴在窗边，爹爹让她在书房等着，却迟迟不见他的出现。好一会儿，一个人影才现身，宓清梦迅速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规规矩矩地等着推门声。
“跪下！”
严厉的斥责让宓清梦害怕地跪在地上，爹爹发火的时候很恐怖。
“说说你今天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你捡回来的那个孩子趁早给我打发走，眼不见为净。”宓观华放言警告道。
“我不！”宓清梦语气强硬，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何来的勇气反抗向来严厉的父亲，但她知道，她必须保护浮浮。
“不过是个婢子，你要多少爹爹都给你买，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放在府里是绝对不行的。”见来硬的不行，宓观华又试着说起了软话。
“浮浮无依无靠，根本没有去处，赶她走的话她会死的。”宓清梦哀求道。
“这世道无依无靠的人遍地都是，任谁你都捡回府，万一是个心怀不轨的歹人，出了事你怎么交代？”宓观华依旧无动于衷。
宓清梦擦了擦眼泪，倔强着不肯服软，“爹爹，你知道吗？”
她顿了一下，淡淡地叙述着，“那天下着雨，我坐在马车里，一大群凶神恶煞的人围着浮浮，无情地毒打着她，血就那样流着，却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浮浮只是把自己的身体缩成一团，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我叫停了马车，和她对上视线时，那个眼神中的绝望真的好熟悉，娘亲死时也是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你的娘亲只是生病了。”宓观华沉下了脸色。
“是，娘亲病得很重，她总是一个人发呆，不说话，不吃饭，爹爹也从不过问她的死活，娘亲常常出神地看着你和金夫人恩爱，每每那个时候就会生出那样的眼神，看着让人害怕。”
泪水已模糊了视线，宓清梦还记得那个雨天，她飞奔下马车，命令侍从赶走了那些混混，她靠近浮浮，拼命地摇晃着那个瘦弱的躯体，心里不断祈祷，求求你醒过来，求求你不要死，一定要活下来！
她也这样祈求过娘亲，但娘亲还是不在了，她不想再失去浮浮，她恨自己的无能，在乎的人一个都保护不了。
“可以留下那孩子，但是有一个条件，你的月俸减半，算在那孩子身上。”
“可以！”宓清梦没有丝毫犹豫，“以后我的东西统统减半，但凡我有的，都必须给浮浮安排好。”
宓观华有些震惊，原以为清梦会打退堂鼓，可迎上她的眼神时却异常坚毅，这个孩子日后恐怕不好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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