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我想搬出来。”路明非终于步入正题，开口说道。
林漓“哦”了一声，便没有声音了。搞得路明非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
路明非紧张地扣着凳子下的木板，问道，“我说要从叔叔婶婶家搬出来，你就这点反应？”
林漓一头雾水，路明非都早就过十八岁了。要是放在福利院，早就不知道搬出去多久了。只是路明非眼巴巴，渴望他发问的眼神，实在过于明亮。
林漓这才勉为其难地开了口，“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我没说要去你那。”路明非毫不客气地撇了一下嘴，脸上满是嫌弃。
“那你还让我问。”林漓无语地说道。
“我不管，反正你快问。”路明非踢了一下林漓的脚，催促道。
林漓不情不愿地问道，“怎么突然想搬出来了？”
“没有味道的家还有待下去的必要吗？”能够把藏在心里多年的话说出来，路明非终于舒坦了，他情不自禁地反问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猛吸了一口气，一股脑地继续说了下去，像是十八年来第一次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我知道他们把我养大不容易，供我吃穿用度，供我上学读书，也把他们有限的爱分给了我一点。”
“可是……可是啊，有的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想要他们再多爱我一点。”路明非苦笑了一声，问道，“很贪心对吧？”他的位置似乎和之前的林漓调换了，甚至连问出的话也是一样的。
“我明明不是他们的孩子，只是一个寄住在他们家不讨喜的亲戚，嘴巴一点不甜，性格也不开朗，却想要他们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
“与其在看不到尽头的生活中相互蹉跎，倒不如逼上自己一把。”路明非深吸了一口气，“更何况，我将来结婚生子总是要搬出来的，不过是提早几年而已。”
林漓沉默了一会，吐槽道，“你可真会脑补，我明明什么话都不想说。”
路明非脸上复杂的表情瞬间冷却了，他无奈地说道，“你就不能看一下气氛吗？我好不容易酝酿的悲情全没了。”
“而且你为什么要和我比？”林漓不解地问道，“人的痛苦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林漓无可奈何地伸出手，揉了一下路明非的脑袋，“既然你这么想让我安慰你，那我只好勉为其难安慰你一下了。”
“我很感谢你能来安慰我。”路明非的眼神都是死的，“但是可以拜托你，不要真的把我当成流浪狗来对待吗？”
“我又不是看见每一条流浪狗，都会伸出手去摸它一下的。”林漓在路明非抗议的眼神下，把手挪了回来，还嫌弃地抓过路明非的衣角擦了两下，搞得路明非更想骂他了。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出来？”林漓换了一个坐姿，继续问道。
“过完春节假期吧。”路明非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道。
“也行。”林漓好奇地问道，“那你打算住哪？预算多少？年后租房可不便宜。”
“我打算……”路明非突然卡词了，像是想起自己的银行卡里不仅一分钱也没有，还倒欠路鸣泽好几个零。
他艰难地把脖子转了过来，发出“咔嚓咔嚓”的生锈声音，“我要是现在说打算来投靠你，是不是来不及了？”
“你的奖学金不是才刚到账吗？”林漓纳了闷，“这才几天，你就全花完了？”
路明非苦涩地点着头，他的钱全用在林漓的礼物上了，“老林，你现在真的可以把我当成流浪狗来收养了。”
“可别。”林漓举起了手，“我没这个晦气。”
“求你了！”路明非毫无操守地喊道，“我们关系这么好，你也不想看我流落街头吧？”
“你肯定不想我半夜被人噶了腰子吧？”路明非眼泪汪汪，就差没去抱林漓的大腿了。
“你能再不要脸一点吗？”林漓发自内心地问道。
“可以。”路明非兴奋地喊道，仿佛不知羞耻为何物，“我可以帮你洗衣做饭。”
林漓兴致缺缺地说道，“洗衣我家有洗衣机，做饭有电饭煲，现在你可以滚了。”
“我、我……”路明非没词了，哀嚎了起来，“你就当做好人好事了，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
“你说你要搬出去？”婶婶失声喊道，“不可以！这不可以！你知不知道其他人会怎么看我？”
“他们只会说我苛待了你！”婶婶“啪”的一声站了起来，满脸通红，就差拿手指指着路明非了，“说我等你成年了，就把你赶出家门！”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路明非缩着脖子，小声地说道。
“老婆！老婆！”叔叔帮忙劝解道，“明非不是这种孩子，你听他解释，说不定是有什么……”
“他能有什么理由！”婶婶把怒火对准了叔叔，“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没见识就算了，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跟着胡闹！”
叔叔瞬间哑火了，他讪讪地说道，“这不是想着孩子大了，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了吗……”
“自己的想法？他能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婶婶不屑地说道，“还说搞什么大学生创业，别是被那个叫什么林漓的给骗了吧？”
旁边的路鸣泽扯了一下嘴角，刚想说林漓学长不是这种人。下一秒路明非先跳了起来，他低吼道，“林漓他不是这种人！”
“你、你！”婶婶更生气了，颤颤巍巍地指着路明非，难以置信地喊道，“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凶我？”
“所以……”林漓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叔叔婶婶要来我家考察的原因？”
路明非嗫嚅着嘴唇，默不作声。
“什么时候来？”林漓问道。
“下个礼拜天。”路明非小心翼翼地看了林漓一眼。
“下个星期啊……”林漓打量了一下自己仅有两件家具的客厅，沉思道，“那买新的东西和打扫卫生都还来的及。”
林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扔进了路明非的怀里，“你负责物资采购和打扫卫生，没有问题吧？”
路明非下意识点了下头，把黑卡收了起来。突然他像是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那你干什么？”
“当然是写商业企划书和拉天使投资啦。”林漓只留给他一个背影，慢慢地走进了书房。
路明非站在客厅中央，想了想自己也不是这方面的料，便老老实实在手机上搜索最近的家具城了。
—
“叔叔婶婶来了？”林漓站在门口，帮叔叔婶婶开了门。而路明非则是殷勤地拿出拖鞋，试图帮婶婶换鞋，只可惜得到了婶婶无视的眼神一个。
“还有路学弟，好久不见。”林漓笑着打了招呼，表弟路鸣泽的脸慢慢红了起来，他没有想到林漓这个仕兰风云人物居然记得自己，连呼吸声也不禁急促了几分。
“听路明非说，你打算申请奥斯汀大学？”林漓和善地问道，“正好我有一位投资人是他们的名誉校友，我可以让他帮你写封推荐信。”
“真的吗？”路鸣泽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德州奥斯汀的四大生源中国际生的占比几乎少的可怜，甚至不会超过3%。以路鸣泽的GpA排名不一定能排到前6%，更何况他也不想去学那些在USNEwS排名中位次靠后的专业。
“当然是真的。”林漓仿佛有些难以置信，故作惊讶地开了口，“还是说你更想去加州大学？贝莱德私募基金的区域负责人也有在联系我。”
路鸣泽咽了下口水，加大的qS排名甚至比奥斯汀还要高出四十多位。他艰难地开了口，仿佛连嘴巴也不是自己的，“那就麻烦林漓学长了。”
旁边的婶婶已经踢踏着拖鞋，不住地点评着林漓家的装修，从脚底板的木质地板几个月打一次漆，到养在客厅角落的哈斯塔姆蔓绿绒长势如何，再到天花板夺人眼球的定制水晶吊灯。客厅的所有一切，她都一处不落地批判完了。
路明非跟着她的脚步，在旁边不住地弯腰点头，就差把她抬着走了。
至于叔叔则是从一进门开始，便被安置在背阴处的小型落地展示柜给吸引去了目光，他假装无意，实则脚步没有任何停顿地站在了玻璃柜面前，直溜溜地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美酒们。
“叔叔对葡萄酒很有兴趣吗？”林漓从展示柜里拿出了贴着标签的银溪，不动声色地露出了上面显眼的独家编号和标着美元符号的价格牌，“之前去加州转机的时候顺路买的，叔叔喜欢可以带回去。”
叔叔看到后面的几个零，眼睛下意识都瞪圆了。
“正好葡萄酒的度数也不高，晚上可以和婶婶小酌上一杯。”林漓笑着说道，悄无声息地把瓶子塞进了叔叔的手里，叔叔忍不住怜爱地用手掌抚摸有着暗纹的瓶身。
“老路，我们过来是办正事的。”婶婶没好气地说着，以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林漓，她嗤笑道，“年纪不大，心眼子倒是挺多的。”
“还是婶婶慧眼如炬，这都被您发现了。”林漓只是羞涩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道，“那我屋里的SK-II国际版，您走的时候记得捎上。”
婶婶悄悄挺直了背，假装无意地应了一声。
后面的路明非忍不住对林漓投来了佩服的眼神，然而林漓心里没有丝毫放松，这只是他迅速和叔叔婶婶拉近距离的第一步。
婶婶扫了叔叔一眼，叔叔这才不情不愿地开了口，“听明非说，小林你要搞什么大学生创业是吧？”
“看来明非很信任您，把这些都跟您说了。”林漓毫不客气地赞美道，“正好我过几天要开一个线上会议，这边有份初版的企划案，您可以看看。”
叔叔抱着瓶子坐了下来，正襟危坐，假装自己能够看懂上面的专业词语。坐在沙发上的路鸣泽同样竖起了耳朵。
趁林漓和叔叔讲解ppt的时间，婶婶已经摸进了厨房，顺势打开了冰箱，相当满意地端详整理得整整齐齐的肉类和蔬菜们，甚至还伸出一只手抚摸过洗碗区的水槽。
看得路明非忍不住松出一口长气，他在婶婶家住了这么多年，绝对是最能满足她清洁要求的人。
叔叔给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婶婶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东西没有问题。婶婶看到旁边的路鸣泽同样颔首微点，这才彻底放下心，坐到沙发上，对着林漓和蔼可亲地问道，“小林啊，你家里的大人呢？你就一个人住？”
路鸣泽赶紧喊了她一句，“妈！你别说了。”
“林漓学长没有父母。”他怯生生地瞥了一眼林漓，低声说道。
婶婶瞬间愣住了，路明非来之前也没提这茬啊。她下意识埋怨地扫了路明非一眼，正犹豫要不要开口道歉，林漓却抢在婶婶说话之前，好脾气地说道，“没事，婶婶这么好的人一定不是故意的。”
“说来也是我不好，不想让叔叔婶婶知道了同情我。”林漓真诚地说道，“我从以前就很羡慕路学弟，有一对恩爱和善的父母，还这么关爱鸣泽。”
说着，他一种可望不可及的羡慕眼神，在叔叔婶婶和路鸣泽三人之间扫视，路明非已经被他的表现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哪里……”婶婶不太好意思地说道。
“小林你才是一路走来都不容易。”婶婶说着，伸出手带着安慰性质，拍了拍林漓的肩膀，“不过好在一切都熬出头了，进了像卡塞尔这么优秀的大学不说，还年纪轻轻就拿到了2个亿的美元投资。”
“最重要的是有一个像明非这样的好朋友。”婶婶语重心长地说道，“小林啊，钱是赚不完的，但是身边真心对你的朋友可不常见。”
“明非这个孩子是我们看着长到长，人也单纯，也不会有什么坏心思。”婶婶继续说道，“你以后多带带他，省得被外面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给骗了。”
林漓一脸受教的谦虚表情，他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会好好对明非的，以后有我一口吃的，绝对不会饿到他。”
说完，林漓满脸感激地握住了婶婶的手，“还是多亏了婶婶教的好啊，要不然这么好的朋友，我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婶婶同样满意地握住了林漓的手，旁边的路明非人已经彻底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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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拎着礼物的叔叔婶婶们，路明非这才彻底松懈下来，“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会说话的呀！”
他雀跃着跳起来去勾林漓的脖子，大笑道，“把婶婶都哄心花怒放的。”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在说谎？”林漓却只是笑着说道，“万一我是真的羡慕他们呢？”
路明非一下子愣住了。
“而且我很高兴你能跟我做朋友。”林漓眼睛微垂，轻声说道。
路明非压下心里的感动，假装被林漓的话恶心到，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说道，“你今天怎么说话越来越恶心了。”
接着路明非没等林漓回话，便假装好奇地问道，“你哪里来的投资？还2个亿美元，撒谎草稿都不打一个。”
“谁说是假的？”却没有料到林漓开口解释道，“企划案做都做了，总不能白白浪费吧？”
路明非瞬间张大了嘴巴，他结结巴巴地问道，“那……那我们现在真的有2个亿美元的天使投资？”
“是有。”林漓微微颔首，“然而很遗憾被我拒绝了。”
“为什么！”路明非失声尖叫，“那可是2个亿的美元！这你都不心动吗？”
“你可以自己仔细看看。”林漓把纸质文件塞进了路明非的怀里，“这样经营下去，迟早会有财务暴雷。”
他悄悄眨了一下眼睛，“所以我把它卖了。”
“赚这种轻松的钱不好吗？”林漓饶有兴趣地伸出一只手，慢慢地摸了一下摆在玄关的水养富贵竹。
而路明非还在一头雾水地看那本写满创业理念和行业数据分析的打印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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