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桥此刻觉着天旋地转，黑暗中黎诺安的脸也有些看不清楚，他想抬手去拉黎诺安，却虚弱地使不上力。
“安儿……，别做傻事……”
黎诺安又深深看了他一眼，绽出一抹甜笑：“赵大哥，安儿心悦于你。”
说罢她扭过头，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跑了出去。
树上的鬼卫瞧过这莫名其妙的一幕，面面相觑，先前发话的那人低声说道：“这半夜幽林中，还能撞见私奔的野鸳鸯，话本子里都不敢这么写。”
另一人接话道：“别节外生枝，看着就是了。”
段旻带着几人，一路循着记号往会合地赶去，瑞蓉瑞秧没有一句抱怨，反倒既兴奋又觉着刺激，她们二人也是自小长在大宅之中，还没干过这深夜林中探险的趣事。
就连花花也没打瞌睡，吐着舌头，睁着黑亮的眼，东瞧西看，不停抻着湿黑的鼻子嗅来嗅去。
临近鬼卫们的盘踞地，越兵的叫喊声隐约传来，段旻蹙着眉思忖，莫非这些臭小子招惹了什么麻烦？
揣着这念头，段旻冲几人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蹑着脚往前摸了过去。
段旻寻了一处草丛蹲下了身，瑞蓉瑞秧见状也随着蹲成了一排，几人一齐扒着树叶的缝隙瞧了过去。
黎诺安跌跌撞撞地跑着，不一会便被越兵瞧见了身影，有人大喊一声：“前面像是有个女子！追！”
黎诺安紧张之余，被脚下的藤蔓树枝绊了好几个跟头，须臾之间便被越兵追上，恰好把她堵在了一处空地上。
空地上还有篝火燃尽的残迹，鬼卫们白日里猎了野兔来烤，地上还散着吃剩的骨头，黎诺安跌坐在地，手上觉着异样，抓起来一瞧，竟是只嗦得极干净的兔头，登时惊得扔了出去。
可这节骨眼上，哪还有功夫去思虑这荒郊野岭哪来的兔头，她不断踢着腿后退，惊惧交加地看向逐渐逼近的越兵。
那几个越兵晃着火把照了照眼前女子的脸，又打开了宫里画师作的画像，对比之后一拍大腿，“哥几个要升官发财了！这可不就是咱们要找的那五小姐吗？”
黎诺安哭丧着脸，心想着我这脸上都被蚊子叮成这样了，居然还能认得出来……赵大哥，看来我还是逃不掉这宿命，只要你能活着，我就认了这命罢……
黎诺安闭了闭眼，一行清泪顺着凹凸不平的小脸滑下。
瑞蓉听着官兵口中的话，疑惑地去瞧那地上女子的脸，那人脸上尽是被蚊虫叮咬的红肿，她仔细辨认了半晌，才轻呼道。
“瑞秧，你快瞧，地上那女子像不像是黎小姐？”
瑞秧惊诧之下也探头望去，“好像……真是她！那日官兵执着令书来咱们府上搜了好一阵子，连小姐的闺房都要查，说是寻人，莫不寻的就是黎小姐？”
段旻蹙眉说道：“京中现下盛传国公府五小姐失踪，越帝震怒，所以……眼前这人便是你们小姐的闺中密友？”
瑞秧点了点头：“我们小姐与黎小姐乃是手帕交，最好的朋友了，段统领，你可不可以出手帮帮她？”
段旻睨了瑞秧一眼，见她此刻脸上有些乞求的意味，打趣道：“又不是你昨夜执着鸡毛掸子追着我连打带骂的时候了。”
瑞秧脸上一红，眉毛又拧了起来，声音也冷厉了起来。
“段统领，现在是说这话的时候吗？”
段旻莫名地抖了一抖，两人说话的功夫，几个官兵已经逼近了离诺安身边，瑞蓉怀中的花花似是感召到了黎诺安崩溃绝望的情绪，突然梗着脖子吠叫了起来。
花花的叫声吓了众人一跳，官兵也纳闷着：“深山老林的，还有野狗？”
瑞蓉愣神的功夫，小家伙猝不及防地窜了出去，跑到黎诺安身前站定，挡在她身前，冲着一众官兵呲着牙低吼。
黎诺安原本已是认命地闭了眼睛，听到狗叫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黑白花的狗屁股，她有些懵，探了探头喃喃唤道：“花花？”
黎诺安时常去姜湄院里做客，自然也认得姜湄养的小狗，每次去叶府前，她都会从自家厨房里偷偷把卤鸡的腚尖扭下来，拿去给花花吃，花花就好这一口。
是以花花与黎诺安的关系很好，花花还会叼着磨牙骨趴在廊下，盯着院门处一看就是一下午，姜湄她们几人还笑它日日盼着黎诺安来，活像个望夫石。
此刻花花听见黎诺安唤它，偏过头呜咽了一声晃了两下尾巴，又转回身冲着官兵一顿狂吠。
那什长怕狗，捅了捅身旁的兵蛋子，“你们怕个鸟啊？这狗还没只鸡大呢，一刀砍死就是了。”
那人听了令，刚提刀要向花花砍去，草丛中的段旻从地上摸了几个石子，手臂一甩，石子犹如利剑一般飞了出去。
石子打在那人的刀上、腹上，还有一颗好巧不巧打在了门牙上，他惨叫一声扔了刀，捂住了嘴和肚子，什长拨开他的手一瞧，血淋淋的嘴里含着粒黄白参半的断牙。
什长大喊一声：“戒备！有贼人！”
段旻跃起，拔剑出鞘，火光映在他剑锋之上，众越兵根本瞧不清他的脸。
段旻侧头朗声说了句：“几位姑娘，若见不得血腥，就闭上眼。”
瑞秧和瑞蓉此刻却管不了那些矫情的事了，见着段旻冲了上去，她们二人也连忙跟上了前，一个去抱花花，一个去扶黎诺安，跟在段旻身边的两人也没去参战，仍然挡在几女面前保护她们安全。
区区十几个花拳绣腿的越兵根本不够段旻砍的，不一会便结束了“战斗”，段旻蹲在地上用死去越兵的衣裳抹了抹自己剑上的血迹，有些不悦地说道。
“躺在树上看戏定是很舒服吧？要不我再接着给你们表演表演挖坑埋尸？”
众鬼卫这才翻身下了树，向段旻齐声揖礼：“头儿。”
段旻起身，把剑插回剑鞘：“把这里收拾收拾，别叫人发现咱们的踪迹。”
黎诺安看着眼前的瑞蓉瑞秧，愣了愣神，两个丫头正在不停翻动着嘴唇同自己说话，可她的脑子却无暇分辨她们在问些什么。
她连滚带爬地去了她藏赵雪桥的地方，也顾不上满地的鲜血与死人，夜里的树丛都长一个样子，她竟分辨不出方位了。
绷了一路的情绪这一刻霎时开了闸，她大张开嘴嚎啕大哭，边哭边喊：“赵大哥……你在哪……”
适才蹲在树上看见了这一切的鬼卫禀告段旻道：“这姑娘像是还有个情郎，不知是受了伤还是怎的，被她藏在那边树丛里了。”
段旻踢了那人一脚：“去帮忙找啊，是死是活的也把人抬出来再说，我怎么就带了你们这几个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的出来？”
几个鬼卫依言去帮忙寻人了，终是在一棵灌木丛中的枯叶之下发现了浑身滚烫，昏迷不醒的赵雪桥。
黎诺安呜咽着扑了上去，怎么唤他他都没什么反应，段旻蹲下身查看了一番，从怀里摸出了一个药瓶，又向身后一个鬼卫伸出了手。
“就你小子天天酒壶不离身，拿来。”
那鬼卫从后腰里掏出来一个小巧的酒壶，依依不舍地给了段旻。
段旻对黎诺安说道：“姑娘，你这情郎受了不干净的外伤，又没及时处理，严重了是得要命的，你还是先让让，也好让我救治。”
黎诺安听段旻说赵雪桥有可能会就此一命呜呼，哭得更厉害了，却还是听话地退了开，瑞蓉瑞秧上前扶住她，轻声安慰着。
段旻随梁弈行走江湖沙场多年，这些小伤还是会处理一二的，他先倒了粒药让赵雪桥含在口中，又扯了开他已经破烂不堪的上衣。
除了几道狰狞的新伤之外，此人身上背上还有许多刀疤箭疤，段旻眯了眯眼，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他用火烤了烤匕首，又喷了一口酒，开始清理赵雪桥身上那些混着秽物的伤口，直到伤口中又开始隐隐渗出鲜红的血迹，段旻才又用烈酒浇了浇伤口，着人帮他简单包扎了下。
赵雪桥在昏迷中也感到了着灼烧的痛感，迷蒙地睁了睁眼，他此时已烧得糊涂了，口中却还是喃喃地唤道：“安儿……快跑……”
黎诺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过去握起了他的大手，贴在自己脸上，尽量让自己把话说得完整平静。
“赵大哥，我们安全了，有人来帮我们了……呜……你别丢下安儿……”
段旻说道：“姑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得寻个能落脚的住处，看这天色，后半夜许是还会下雨，他这伤口若是再淋了雨，怕是更麻烦。”
黎诺安闻言迫着自己冷静下来，她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此处应当离栖风寨不远了，我试试，能不能找到上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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