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烟桥路上又询问了掌柜许多细节，二人乘着马车，晃晃悠悠来到了乾坤坊。
下车，柳烟桥抬头，看着牌匾上金光闪闪的“盛世繁花织染霓裳乾坤坊”十一个大字，在心底不禁又暗暗感叹了一遍钱彦理这人神奇。
听说锦绣坊来人，钱彦理步履匆匆迎了上来。见到来者里有柳烟桥，眼底闪过些许惊讶，忙将二人引进会客厅。
“未曾料想柳姑娘会来，”他笑着招呼二人，“快请坐。”
几人落座，掌柜阮禾开门见山开了口：“钱坊主应该知晓我们跑这一趟的缘由，我也就不说什么客套话。”
闻言，钱彦理点头，示意阮禾继续说下去。
“这批绣活，我与东家商议了一番，我们可以接下。”
钱彦理面上一喜，好像是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阮禾继续抛话：“但是，钱坊主要答应我们几个条件。”
她将先前柳烟桥开出的几个条件说与钱彦理听，说罢，看向他：
“钱坊主以为如何？”
听完阮禾的话，钱彦理沉思片刻，而后略显沉重地颔首，同意下来。
如柳烟桥所料，钱彦理并未计较。大概也是真的已经走投无路。
见钱彦理点头，柳烟桥开口：“听阮掌柜说，公子给我们的工期，仅有二十日。”
“同为绣坊，此次与公子解约的彩云轩我也听闻过一些，彩云轩这样规模宏大老字号，毕竟不是如今的锦绣坊可比的。此次公子接的绣活，于彩云轩或许算不得什么，但于锦绣坊，已经是极大的挑战了。提出这些条件，实属无奈。”
钱彦理点头：“这些我自然明白，锦绣坊能施以援手，钱某已是感激不尽了。”
柳烟桥看向钱彦理：“其实，若是钱公子还能寻到一两家绣坊相助，又或是延长些许工期，这些条件也是可以放宽甚至剔除的。”
男子看向柳烟桥，叹出一口气：“也并非我有意为难……”
“此次承揽的单子体量庞大，是我事先考虑不周，才酿成如今的局面。”钱彦理说到此处，又看向两人，“锦绣坊此恩，钱某没齿难忘。”
他顿了顿，继续道：“原本不该这样急促，柳姑娘所说，我也明白，可如今……”
他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委托这般重任，也实属万不得已。”
柳烟桥听出他对于自己的难处不愿多说，也不多问，只道：“若公子觉得没有疑虑，我们便拟契画押吧。”
钱彦理点头，随后唤人取来文房四宝，拟定契约。
待到事毕，柳烟桥一行人自乾坤坊回到锦绣坊，已天色近昏。柳烟桥又交代了诸番事宜，同小桃归家已是酉时。
柳烟桥更加忙碌的日子也就由这日的夜色宣告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柳烟桥每日天不亮就到绣坊，和绣娘们一起钻研针法、调配丝线，虽然她动手能力不怎么样，但就色彩调配丝线选材方面却还不错。
绣坊里忙得热火朝天，乾坤坊那边送来布料丝线，锦绣坊这边就赶着绣上花样，资历老的绣娘们赶着绣喜服，手脚麻利的带着学徒绣吉服，从乾坤坊拨过来的人也不闲着，跑上跑下打着下手，就连钱彦理也时不时忙中抽空来询问进度。
这边，柳烟桥每日与掌柜一同监工，安排加增绣娘们的粥点，绣娘们每日做工的时间由原本的三个时辰陡增到五个时辰，有时或许晚间还要换班加工加点，很是辛苦。她知道绣娘们乐在其中，毕竟到手的工钱几乎是翻了一番。她们说自己不怕苦不怕累，她们要拼，要安身，能赚到银子，就是极好的。
她们愿意拼，但该有的体恤之心不该落下。柳烟桥这边同掌柜安排着大事小情，另一边还得抽出空闲续写新章回复竹苑的催稿信，恨不得一个人掰成两个用。
眼看交付日期一天天临近，忙碌的日子也接近尾声。
出乎意料的，不知是不是楼中绣娘格外麻利，竟在交付日前两日就将所有绣品做完。
柳烟桥与掌柜仇娘等人清点好数目，将绣品封裹，而后作为奖励，又给绣娘们分了额外的酬金。知道钱彦理赶着时间，也想早点从这让人身心俱疲的氛围中脱离，柳烟桥做完这些，与掌柜驾着车一刻不停来到了乾坤坊。
得知交付提前，钱彦理有些惊异，不过更多的还是欣喜。
“想着钱公子毕竟赶着时间，后面还有裁剪缝制，得尽快周转到裁缝铺，也没同公子打声招呼，就紧着送来了。”柳烟桥道。
钱彦理都快乐得合不拢嘴了，自然也不会在意什么打招呼不打招呼的。
“柳姑娘，这次多亏了你们锦绣坊，尤其是你，费心了。”钱彦理真诚地说道。他带着人同柳烟桥和阮禾又检查了一遍绣品，仔细查看后，很满意，“绣工精湛，色彩搭配也恰到好处。”
心头一块石头落地，他也放松了不少：“先前姑娘和阮掌柜说要将一部分绣品交予学徒，我心里还直打鼓，眼下这么一看，这些绣品简直跟一个人绣出来的一样。”
柳烟桥笑出声：“钱公子话也不说清，究竟是好得跟一个人绣出来的一样？还是差得跟一个人绣出来的一样？”
钱彦理也笑起来，答道：“出自锦绣坊，自然是好的。”
交付日提前，气氛也活络起来。
几人在门口说着话，没注意一条大黄狗突然探头探脑晃悠了过来。
还满意欣赏自家绣品的阮禾余光瞥见一个黄色的东西，一低头，就见那条大黄狗正低头嗅着自己的鞋，当即吓得一激灵，“嗷”一嗓子跑到了角落。
柳烟桥与钱彦理听到动静，朝着阮禾的方向看去，就见着了这只大黄。
大黄见阮禾跑开，好像有些不解，但也不怎么在意，又晃晃悠悠走到了柳烟桥面前。
柳烟桥低头，瞧着它嗅嗅自己的鞋，又抬头嗅嗅自己的衣角，小眼睛黑黝黝的，看着还挺乖，跟团团一样，下意识就伸手去逗它。
大黄狗也很给面子，就这么不见外地跟她玩了起来。
钱彦理低头看狗，啧了一声：“你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溜达啊？今儿又上哪儿去啊狗哥？”
“这是谁家的狗？还挺亲人。”见他似乎认得这狗，柳烟桥转头问道。
“隔壁，”钱彦理用手指了指，“菜馆老板家的。”
“它每天都出来？也不怕走丢了？”女子问。
“这条街就没有不认识它的，不可能走丢。”钱彦理回答。
阮禾还躲在角落，柳烟桥这会儿才想起，转眼看向她，见她畏畏缩缩的样子有点可爱，笑着打趣：“阿禾，怕狗啊？”
阮禾疯狂点头。
“被狗咬过？”她又问。
阮禾僵硬摇头：“那……那倒没有，天生的。”
见她害怕，柳烟桥也不再继续逗狗，大黄觉得无趣，也就自己继续溜达走了。
钱彦理看看阮禾，又看看柳烟桥，唇角微翘：
“一般女子都怕狗，柳姑娘却不怕，倒是与其他女子不同。”
柳烟桥看向他，无奈：“怕不怕，不过是各人差异，有什么同不同的。”
男子一顿：“我是说……柳姑娘勇敢。”
勇敢？柳烟桥想了想，若不怕狗便是勇敢，那她也不是一直都勇敢的。
这一句话将她的思绪拉回了久远前的时光。
柳烟桥原是不喜欢狗的，也可以说，是害怕狗的。
她在外流浪夺食的年头里总抢不过野狗，小小的人儿，听见野狗吠两声便吓得胆颤，连滚带爬地逃。
她害怕，可没办法，人要活着，活着就得吃饭。她没有吃的，只能去偷别人的，偷不到了，就只能去抢狗的。
那是怎么就突然不怕了的呢？
柳烟桥记起来了，那是她进醉春阁后的某一日。
她并不是讨所有人喜欢的，至少，在那个时候，不是讨所有恩客喜欢。
应该是十四岁吧，那时候她太小了，做不好楼里妈妈教的事情，男人很凶，冲着她发脾气，她就直愣愣站着，静静挨骂。她不敢在恩客前低头，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低下头，她就再也看不清地面。
柳烟桥想短暂地离开醉春阁一会儿，徐娘也不管她，她知道她不会跑。
她漫无目的走在街上。
街头一个小姑娘依偎着娘亲撒娇，不谙世事指着这个小丫头：“娘，那个妹妹打扮得真漂亮。”
“胡说八道什么！”娘亲低呵一声，吓得小姑娘不再吱声。
“那种人都是贱骨头，你晓不晓得！”
小姑娘鹌鹑似地埋下头，直说知道了。
柳烟桥脚步一顿，而后装作没听见，低头，快步离开。
往前走没一段路，突然听见细声的狗叫。她往前，见着一群孩子。
那群小孩儿围着一只小狗，用石子儿砸它，那只小狗直委屈哼唧，有一个孩子上前想抓它，挨了那小狗一口。人群混乱中，小狗吓得呜呜咽咽逃跑，小孩追着不肯放过它。
柳烟桥怕狗，但见了这一幕，还是远远跟了过去。本是想追上后看情况制止，却眼见着那小狗跑回了窝里。
大狗在窝里卧着，听到动静直起身，小狗忙不迭跑到窝里，躲到大狗身子底下。
大狗护崽，冲着小孩叫两声，便将一行人吓得屁滚尿流跑回家。
说来也怪，那大狗恶狠狠轰走一群小孩儿，转头看见柳烟桥离自己不远站着，却也没有动作，扫了她一眼，自顾自低头给小狗舔毛。
不知怎的，柳烟桥突然就定在了那儿。
她慢慢蜷下身子，瞧着两只狗，一瞧就瞧到天黑。
大概就是自那以后吧……
想着，柳烟桥笑了笑。如今过去多年，回想起来，只多了几分感慨。
她思绪回笼，看了眼大黄狗离开的方向，也不再多话，冲钱彦理告辞。
而后同阮禾一同回了锦绣坊。
此次的合作也算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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