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校医室出来，顾初拉着许昕就去办公室蹲林博。
“初，校医老师不是让你去医院缝针吗？”许昕担忧地问。
顾初把假条放进兜里，无所谓道：“未免发生意外，先把重要的事做了。”
许昕觉得在理，也不提出意见了，跟着走。
刚到办公室门口，纤细的身影挡在门前，许昕下意识把顾初往身后拉，神色不善地盯着她：“你又想干什么？”
顾初被许昕的动作暖了心窝，想说自己也没那么脆弱，却没动了，等着涂月回答。
涂月比在教室里气定神闲发疯的时候惊慌了许多，她似乎想明白了些东西，比如顾初是故意在她面前露怯，实际上录音录像的是许昕，他们一开始就在算计她。
特别是顾初最后扯着她袖子，摔下去时，她竟然看见顾初嘴角绽放的笑容，得逞且不计后果的笑容。
她心都凉了半截，没想到顾初能做到这一步，不惜伤害自己，纯纯不怕死的那种。
“许昕，你们不经过我的同意录像了。”涂月强装镇定，狠狠盯着她们，恨不得咬下她们一块肉。
许昕莫名心虚了一阵，顾初扯了扯她衣角，站出来：“没有录像，但是你推我这件事我要告状。”
顾初理直气壮，面不改色指着自己额头，那现在还痛着，刚撞上了那会，她眼前都发黑了。
这时候林博还没来，公然告诉涂月，她们录了像，指不定又发疯做出出格的事。
涂月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大概是没想到顾初恶人先告状这么脸不红心不跳，她到底是看错眼了才把顾初想得那么简单无害。
“不是我推的你。”憋了会气，涂月干巴巴吐出这句话。
顾初学着她耸肩：“我有人证，你有吗？教室里监控没开，大家都去吃饭了，怎么办，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难道我会用自己的安危为代价污蔑你么？”
除了涂月被气得眼红，许昕简直崇拜顾初得不得了，这人还真是对谁都游刃有余，气死人不偿命。
不过许昕心底也埋下了疑心的种子，她不知为何觉得涂月说得是真的，甩了甩头，她把疑心甩出去。
怎么可以怀疑顾初，怎么可以怀疑朋友！
她坚定地点头，对涂月说：“不要狡辩了，没想到班花你是这种人，对同学大打出手，还污蔑同学。亏我之前还帮你教训李甜她们，你和她们有什么不同？”
涂月瞳孔一缩，心脏一颤，是啊，她和李甜她们有什么区别。
不，是有区别的，李甜头脑蠢笨，而她，很多人都夸她聪明的。
她不能毁在这，不能——
“顾初许昕，你们站在这干嘛？”林博出声打断了三人对峙的场面。
顾初和许昕同时松了口气，涂月舌尖发麻，大脑一片空白，在顾初说出那句：“林老师，我们要举报。”之后更是全身都无力僵直。
视频放到最后，万主任和林博脸色极不好看，复杂地看向涂月以及顾初脑门的纱布。
“请家长！”万主任拍板，勃然大怒，让在场的几位屏气慑息。
涂月双腿发软，直到这一刻，她才实实在在感受到祸到临头的坠落感。
白炽灯和几双眼睛照得她无处遁形，她该狡辩的，可嗓子眼再说不出话来，板上钉钉的事说再多都是浪费口舌。
这次涂月妈妈来得也很快，除了她妈妈，她爸爸也来了，秦校长也站在办公室。
视频摆在几位大人中间，涂月妈妈失了脸色，泼辣的性格彻底点燃，哭天抢地道：“假的，都是假的，我们家涂月被威胁了，怎么可能是她！”
涂月爸爸穿得人模人样，得了几年的好生活，做了生意，被别人恭维的虚荣感逐年攀升，这会因为涂月，他觉得脸都要丢尽了，直接甩了个巴掌到她脸上：“贱人！”
许昕被这巴掌吓得倒退半步，她第一次听见爸爸骂女儿贱人的。
虽然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但她印象里，爸爸对她一直很宠溺，她做得再过分在外面也是护着的。
涂月爸爸显然不是护短的人。
涂月脸上火辣辣的，自尊心被踩踏到泥土，从前也是，弟弟做错了事或者哭了，她爸爸从来这样，轻则辱骂，重则上手。
不管什么环境，不管什么缘由。
一切都是她的错。
“涂月爸爸，别动手啊！”就在涂月爸爸要落下第二巴掌时，林博阻止，“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怎么处理。”
涂月妈妈两行眼泪落下，手拍在涂月身上：“你说啊，你是不是被威胁了，你没有那么做，是那个什么沈易的……”
场面有点混乱，一直没出声的秦婉轻轻侧了脸。
顾初猝不及防和她对视上，秦婉的眉眼锋利，略带英气，这会眼神掺杂着意味不明的打量。
比起之前不悦地睥睨，顾初竟在这会感受到了来自秦婉的正视。
“安静。”秦婉收回眼，扭回头，声音不大不小，却起了镇定作用，哭的喊的打的都静止了。
“涂月同学已经违反了校规，污蔑、欺凌同学，欺骗老师，这都不是个正常的高中生能做出来的事。我们学校庙小，请两位家长把她领回去吧。”不容置喙的语气，秦婉说话不疾不徐，比沈易在那天冷静许多。
涂月脸色煞白，秦婉的话句句戳心，她猛地抬起头：“秦校长，如果我违反了校规，那沈易和顾初呢？”
秦婉皱眉。
涂月从兜里摸出手机，打开相册，调出一张照片举在她面前，眼睛却看向顾初：“他们两个谈恋爱，那这件事又怎么算呢？”
破罐子破摔，反正她下水了，又怎么能放过其他两人。
顾初大脑空白了瞬，许昕也被吓到了，她大着胆子凑到秦婉旁边，看了那照片。
昏黄的路灯下，两个人影一大一小，大影子的手被小影子牵着，姿势暧昧。
沈易的侧脸温柔，注视顾初时满是柔情。
许昕眼皮一跳，这张照片是在朱涛生日时拍的，她还记得顾初那天穿的衣服。思及此她在心里狂啸，为什么程砾不在，程砾在说不定胡诌能诌过去。
眼下空气静谧了两瞬，许昕抿了抿唇，豁出去了，指着照片说：“他们没谈恋爱，涂月乱拍的！我和程石乐，不，程砾可以作证！这个时候我和他还站在一边呢，是顾初喝醉了，沈易怕她出问题陪在她身边！”
涂月错愕，她张嘴：“你才胡说，你和程砾根本不在旁边，她和沈易就是——”
“够了，是真是假，我们老师自有判断。”万主任打断涂月还要继续辩解的话，“现在是说你的事，涂月家长，你们先把孩子领回去吧。别打人，好好说说，孩子的心思这么深，你们做家长的肯定有错。还有顾初的额头，你们家长得给人负责。”
万主任叨叨了许久，涂月父母不敢吱声，低着头被训。
等人走了，秦婉抬腕看了眼手表，对万主任说：“这件事剩下的你们处理，沈易我会让他回来上课。许昕和，这位顾初同学，私自带手机进学校，警告一次，林博如果你管不好学生，就换个班主任。”
完全命令的语气，万主任和林博感觉身上都吹过一阵凛冽的凉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再看旁边两位小孩，那是根本不敢动。
“我先走了。”秦婉朝他们颔首，转身走出办公室。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结果秦婉又退回了办公室，那口气又吊了起来，她点了点顾初：“顾初同学，你出来下。”
许昕睇给顾初一个“你好运”的眼神。
顾初吞了口口水，跟着秦婉下了楼，是去往综合楼的方向。
秦婉身上自然散发着冷香，不知道用的什么香水。
教室现在正在上自习，校园小道上除了蝉鸣，还算安静。
秦婉走路和她说话做事一样，很板正。
“你们现在还是高中生，我不赞同你们产生除了同学感情之外其他感情。作为校长来说，不管是沈易还是谁，犯了错，我一视同仁，所以如果你们真的犯了错，我也会按照规矩办事。作为沈易妈妈来说，我更不喜欢你和他走得太近，你的家庭和成长经历，和沈易并不匹配。当然，你可以反驳我，日后也可以向我证明，你很厉害，我可以高看你，但我不允许你和沈易在一起。”秦婉说话时情绪很淡，却让顾初如坠冰窖。
“沈易是我的儿子，没人比我更了解他。毛躁不够成熟，叛逆不听话，他需要的是能管住他，阻止他闯祸，且和他相同家庭背景的女生。两个人都激进的话，你们就算在一起，也不会走很远。”秦婉总是这样笃定，仿佛没有她预料不准的事。
顾初不知从哪横生股勇气，兴许是贬低沈易的话，又或者是她非常讨厌秦婉一副上位者的强势姿态。
她陡然出声：“秦校长，也许我不配问出这句话，但我还是想问。你真的了解沈易吗？”
秦婉蹙眉，她停住脚步，心中不悦。
她不喜欢别人顶她的话，更不喜欢这样形似质问的反问。
她毫不掩饰地冷冷看着顾初。
顾初也站住了脚步，平复心情，温软地继续说：“秦校长，沈易在同龄人里已经算成熟了，我不知道你们大人所谓的成熟是怎么样，但在我，我们眼里，他很优秀。为什么你们大人热衷于逼十几岁的孩子拥有你们的思想和处事风格呢，那样就算成熟了吗，那是套着青春的壳子同化成了和你们一样冷漠的傀儡。他就是他，不是任何人的谈资和附属品，他是独立的人。就算是小孩子也有说讨厌和喜欢的权利，也有尊严。秦校长为什么不去试着观察真正的沈易呢，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的孩子，为什么总不问他的感受呢？”
越说到后面，顾初情绪波动也大了起来，话音刚落，她看着秦婉的脸彻底沉了下去，心尖一跳，却仍站在原地，稳住心神向她鞠了一躬：“是我不懂事，说这么多没礼貌的话，对不起，秦校长。但我和沈易的确没有早恋，请秦校长放心。”
做完这些，她转身走了回去。
秦婉站在原地，目光沉静，所有的话都被顾初堵在了喉咙，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夏季夜晚的风也并没有凉爽，秦婉仿佛回到了八岁那年的夏天。
记忆深刻的夏天，她妈妈出了车祸，等秦老头从部队里回来时，妈妈尸体已经冰凉了。
她任由亲戚地推搡，一会做这样一会做那样，没有人安慰她，都在说：“秦婉你妈妈死了，以后你要更独立了。”
秦老头回来处理完丧事又回了部队，匆匆忙忙把她托付给了叔叔婶婶。
叔叔婶婶有个女儿，堂姐比她大一岁，所有亲戚都会把她们拿作比较。
爷爷奶奶也区别对待她们二人，总是冷暴力她，对堂姐亲热。
七大姑八大姨挑拨离间，说她性格冷淡不讨喜，说秦老头不要她了，说她克死了妈妈，是灾星。
如果她成绩好了，叔叔婶婶不高兴，会说：“成绩再好有什么用，嫁得好才是真的。”
在三观不全时，她也曾觉得这句话是正确的，随着知识的增加，她想反驳这句话，却没有资格。
她得看人眼色过日，不能随着自己性子来。
她越来越努力读书，规范自己的行为，做事一丝不苟，一板一眼，要所有人寻不到她的错误。她想要证明，女生不是只有嫁人这条出路。
秦婉在奋斗时，堂姐嫁人了，嫁了个富商。叔叔婶婶明里暗里炫耀以及阴阳怪气，说什么凤凰就是凤凰，不是野鸡插两根彩翎，自以为能飞上天就是凤凰的。
他们说她只能找个上班族嫁了，毕竟堂姐千好万好才找了个富商。
事实证明，秦婉是对的，她坐到足够高的位置，他们也对她客气了很多。
后来她听从安排，与沈严相亲，两人之间的感情不算多热烈，只能说，互相觉得对方比较符合自己的择偶标准。
于是他们结婚了，生下了沈易。
按照秦婉和沈严的规划，沈易该是听话懂事，行事不错的孩子，可偏偏没如他们愿。
他们也对沈易越来越严格，越来越不近人情，但他们都不觉得是错的。
毕竟，无规矩不成方圆。
至于顾初说的那些话，还不足以触动秦婉，她并不觉得她和沈严的教育有问题。
她，是校长，沈严，高级律师。
他们的教育还没轮到个十几岁的女孩来说道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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