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氏刚舒缓的神情也紧绷了起来。溱贵妃这话面上在说玄阳的不是，可字字句句都在数落侯府的不懂礼数和不知好歹。
她脸上的笑容僵硬，却仍是不敢轻易压下嘴角，露出异样的神色。
尹南安也只觉一口浊气堵在胸口，让人憋闷。
她知晓今日来宫中，定是有坑等着自己，受这冤枉气，也是不足为奇。
“贵妃娘娘恕罪，”尹南安主动摆出认错的姿态来，她神色谦卑恭顺，“南安来上京不久，不懂礼数，身份卑贱，自不敢受如公主这般高贵之人的谢礼。”
玄阳瞧见她这副卑微怯懦的样子，又听她自述自己身份卑贱，脸上也挂了笑意。
“南安谢过公主赏赐，若是公主不嫌弃，南安今日便可将原先的赏赐带回。”尹南安声音软糯，似是被贵妃的指责吓到一般，讲话都带了颤音。
活脱脱像个不谙世事又不懂进退的乡野丫头。
溱贵妃显然被她如此不言不惭地回话卡住。深宫中人，都是些极善察言观色，讲话也圆滑周全，滴水不漏的。
倏然遇着这么一个打直球的，一时都有些怔愣。
玄阳也是被气红了脸，尹南安都这般说了，她若不将奖银子拱手送上，倒显得自己出尔反尔。可若是将银子送上了，自己又咽不下这口气。
邹氏坐在尹南安身侧，也是一脸尬色，她低声咳了声，暗示尹南安谨言慎行。
尹南安却是昂着一张无辜的小脸，望着坐在高位的溱贵妃，一副我为鱼肉的可怜模样。
溱贵妃见身侧的玄阳已捏紧了拳头，蹙了蹙眉，先她一步开口，对尹南安道：“听萧夫人说，尹姑娘从小在襄州长大，襄州少水域，你水性却能如此了得，也是不易。”
尹南安朝她恭敬微笑，默默听着。
她不接话，邹氏自然是不能让贵妃的话落下，便笑盈盈地感激道：“南安是个不容易的姑娘，今日能得贵妃同玄阳公主赏识，便是她最大的福气了。”
贵妃朝邹氏微笑颔首，她姣好的面容并未因为年岁而沾上岁月痕迹，笑着时，眼角连一丝皱纹也无。
众人见贵妃脸色温和了，方才也出言恭维尹南安，却句句也不离夸玄阳公主。
尹南安心里叹息，面上也只能拉着笑到僵硬的嘴角，继续趋炎附势。
用了点心吃了茶，玄阳便夸赞溱贵妃院中的花养的好，女眷们自然是附和连连。
玄阳走在人群最后头，听着前头的女眷们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正是盛春时节，园里景色秀美，也因着是皇家园林，又添了几分庄严神秘。
转过园子，便是一大片湖面，与永铭侯府的后湖不同，宫里头的湖边都用卵石垫着，树木也是一簇一簇聚着，静谧一片。
湖里头养着个头很大的锦鱼，它们被喂养得极好，肥硕的身子丝滑地扭着，缓缓滑过水面。
尹南安摇摇头，心中感叹，这生在深宫里的鱼，都比外头的矜贵。
“呀！絮丫头，那是絮丫头么？”
“快，快去唤些会水的宫人来！”
“怎的这么不细心，可如何是好！”
前头的女眷们缓了步子，都聚到湖边上，七嘴八舌。
尹南安伸出脑袋，朝女眷们探出头的方向望去。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露出一颗沉沉浮浮的脑袋。她眯了眯眼，透着刺目的阳光，看清那个人便是主动找她搭讪的卢絮。
她拧起眉头，这湖边的小路都很是讲究，安全方面更是考虑周全，卢絮跟在女眷的队伍里头，怎会自个落到水里头去。
她手指轻轻捻着衣摆，觉得这事并不简单。
下一瞬，她便不知道被谁拉着胳膊来到人群里。
“尹姑娘，快快快！你不是会水么？快，快去救人呐！”
“对对对，现在等会水的宫人，怕是耽误不起，尹姑娘，你快点啊！”
“这边也无旁人会水，尹姑娘你快救救絮丫头吧！”
她被女眷们架着来到湖边，七嘴八舌声吵得她脑袋嗡嗡响。
皇宫这般谨慎的地儿，偌大一湖，岂会没个会水的看护？可笑至极！
邹氏钻进人群拉住尹南安的手腕，尹南安下意识回头，眼神却穿过邹氏见着她身后面上含笑的玄阳。
她身子一僵。
如今刀架脖颈，她也唯有拼死一搏！
冰寒的湖水灌进衣裳，即使是宫中打理得当的湖水，也少不得扑鼻的土腥味。
尹南安秉着气，不慌不忙往卢絮那头游，看着前头不远处浮浮沉沉扑腾着水的人儿，心里突然有一道念头一闪而过。
若卢絮是个完全不会水的，怕现在连水面上的泡泡都瞧不见了。
而这熟悉的画面，竟同玄阳当天落水的情形别无二样！
玄阳也是会水的！
她脑袋被一幕幕画面侵占，转眼已到了卢絮身旁。她下意识伸手去抓卢絮的胳膊，腰上却被一股大力环绕，俩人一同沉入了湖底！
她两腿用力一蹬，抱着她腰的人发出一声闷哼，钳着她的手却半点没有泄力！
湖面上荡起的涟漪淹没了两人的声音，慢慢的，那波涟漪也失了踪影。
湖面如镜，静得让人心生恐惧！
岸边女眷见尹南安拉住了人，欢呼声起了一半，又深深压了回去。
众人哑然，面面相觑，又重新将目光锁在湖面上，一时间，竟没人还记得去搬救兵。
玄阳站在溱贵妃身旁，她静静望着远处水面上的动静，抿起的嘴角强压着笑意。
溱贵妃转眸看了眼玄阳，眼神意味深长。
玄阳微昂了昂脑袋，眼尾碎芒闪烁，是孩童捣蛋成功的小得意。
“快！快！嬷嬷，快去叫人来！”
邹氏伸手使劲抓住身旁嬷嬷的衣裳，顾不上规矩地推搡着，她眼眶有些泛红，声音也带了嘶哑。
今日到宫中赴宴，贵妃特地让带上尹南安，她本应该警惕些的。
尹南安唯一能和皇室沾上边的，便是玄阳那不可明说的醋意，她又怎会不知？
她本想着进一趟宫，尹南安顶多是得些苛责，受顿数落，无伤大雅。
更何况，她也想借着玄阳的嘴，让尹南安收敛心神，日后安分守己些。
可，可她并不愿闹出人命！
被邹氏抓住的嬷嬷好容易挣脱开，跌跌撞撞就按着吩咐去寻人，邹氏木然扫了眼平静无波的水面，哪里还能瞧见人？
她脚下打颤，三两步走至溱贵妃身前，福低身子跪下，开口时，竟连话都说得断续：
“还请贵妃…赶紧…赶紧寻人来救人！南安昨日受了风寒，今日身子本就病着，再耽误，怕是救上来……也……”
邹氏眼中噙着的泪水滚下脸颊，发烫的泪水被寒风吹过，冰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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