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上众人散去,曹昂却叫住马超:“凉王,昂对大王倾慕已久,今日终见大王之面,想与大王入单独一叙,不知大王可否赏脸?”马超面带笑意说道:“子修既有心详谈,如此,我又无事,那你便带路吧。”
密室里只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倒比宴席上多了几分安宁。曹昂先是对着马超深深一揖,语气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赤诚:“凉王这些年在西凉保境安民,又率铁骑大破鲜卑,斩将数十万,让北疆百姓能安睡枕席,这份功绩,足以光照汗青。昂每次听闻西凉战报,都恨不能立刻投到凉王麾下,哪怕只是牵马持镫,能随您共征草原,也是此生之幸。”
马超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那是未经世事打磨的敬仰,纯粹得像西凉的雪。他摆摆手,嘴角噙着笑意:“子修不必如此。你以后要与云禄成婚,往后便是一家人,直呼我兄长便是。至于保境安民,不过是乱世之中,我能为百姓做的一点分内事罢了。”
“兄长此言差矣。”曹昂却摇了摇头,语气陡然郑重起来,“如今这天下,诸侯并起,谁不是忙着扩地争雄,相互攻伐?袁绍据河北,只顾着囤粮养兵;刘表守荆州,整日宴饮空谈;便是家父,有时也难免为了地盘与诸侯周旋。可兄长不一样——您在西凉兴修水利,劝课农桑,让边地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北上击鲜卑,不是为了抢土地,是为了护着身后的万家灯火。这般心思,天下诸侯能有几人?”
他往前凑了半步,油灯的光映在他脸上,带着几分执拗:“昂不是只敬兄长的勇武,更敬兄长这份‘守’的心思。这乱世,能攻的人多,肯守的人太少了。”
马超端起桌上的凉茶抿了一口,茶水下喉,压下了些许酒意。他看着曹昂年轻却认真的脸,忽然想起年轻时的自己,那时也总觉得天下事非黑即白,总想着凭一腔热血闯出个清平世界。
“你能懂这些,便不算枉费云禄对你的心意。”马超放下茶盏,目光落在跳动的灯花上,“守,确实比攻难。攻是破,一刀下去便能见分晓;守是立,要一寸寸地垒土,一分分地熬心。可这天下,终究是要靠‘守’才能立起来的。”
曹昂听得心头激荡,猛地站起身:“兄长所言,晚辈铭记在心!日后若能随兄长一同‘守’这天下,便是死也甘心!”
密室里的油灯忽明忽暗,映着马超沉静的脸。他看着曹昂眼中的困惑,缓缓开口:“今日在城门外,你父亲亲来迎接,我却有意怠待了他。”
曹昂眉头微蹙,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忍住了,只静待下文。
马超指尖在案几上轻轻点着,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郁:“你父亲是何等人物?一方枭雄,心性坚韧如铁。面对那般慢待,竟能面不改色,半分不悦也无,这份隐忍与城府,寻常人难及。可我为何偏要这般做?”
他抬眼看向曹昂,目光锐利如锋:“守土者,当以安民为要。可你父亲……这些年南征北战,固然有荡平割据之功,却也让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白骨露于野?为了这天下权柄,枉动刀兵,血流成河,这‘枭雄’二字背后,藏着多少苍生疾苦?”
曹昂闻言,脸色瞬间涨红,又慢慢褪去血色,露出几分惭愧。他垂着眼,声音低哑:“兄长教训的是。昔年父亲确曾立志,要扫清寰宇,重扶大汉。他说过,若能如愿,死后墓碑上只愿刻‘大汉征西将军曹侯之墓’。只是……这些年朝政崩坏,群雄逐鹿,或许他的心,也渐渐变了。”
“是啊,时势能改人心。”马超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所以我才说,你虽是曹家嫡长子,却未必能左右曹家的走向。今日说这些,或许太早了些。”
他往前倾了倾身,目光落在曹昂脸上,带着兄长般的恳切:“但为兄只有一愿——无论日后你我是兵戎相见,还是能相安共处,无论你曹家走到哪一步,执掌多大权柄,你都要记着,在你心里给百姓留一块地方。乱世之中,权力是刀,能用它劈开混沌,更该用它为百姓争条活路。”
曹昂猛地抬头,撞进马超坦荡的目光里。那目光里没有嘲讽,没有算计,只有一份沉甸甸的期许。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喉结滚动半晌,才一字一顿道:“兄长之言,子修记下了。此生此世,定不负所托。”
油灯“噼啪”爆了个灯花,将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很长。马超看着眼前这年轻的身影,想起自己年少时纵马西凉的誓言,心中百感交集。这乱世如泥沼,谁能独善其身?只盼这少年人,能守住今日这份赤子之心。
他端起凉茶,对着曹昂举了举:“今夜说了太多沉重的话。来,以茶代酒,盼你我都能不忘此刻之言。”
曹昂连忙端起茶盏,与他轻轻一碰。茶水下喉,清苦中竟带着一丝回甘,像是在提醒着,这乱世再难,总还有些值得坚守的东西。
密室里的油灯静静燃着,将曹昂的影子投在墙上,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执拗与赤诚。他沉默半晌,才艰难开口,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兄长,无论日后世事如何,我总想着寻寻这乱世的根苗,做些实在的改变。就像如今的徐州,那些世家藏着万卷书,却不肯让寒士沾半点墨香。当日攻下徐州,我逼着他们敞开藏书楼,让天下读书人都能摸到书简——纵然前路有千难万险,走得慢些,总好过站在原地看着这世道烂下去。”
马超闻言,抬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力道带着真切的赞许:“能想到这些,你已比天下诸侯强出太多了。不瞒你说,我在长安也学着做了类似的事,让世家的典籍对寒门子弟敞开。”他望着跳动的灯花,语气沉了沉,“这世道混沌得很,路要一步一步摸黑走。诚如你所说,慢慢走,总能为百姓蹚出条活路来。”
得到马超的认可,曹昂脸上泛起与有荣焉的红,往前凑了半步,眼神亮得惊人:“兄长,如今我不敢夸海口。但等日后我执掌曹家之事,不等兄长的大军开到,我便愿为兄长驱使!”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剖白心迹的恳切,“我心里从没有称王称霸的念头,只盼着能早些了结这乱世,让百姓能安稳种几亩田,孩子能安心识几个字。”
说罢,他脸上掠过一丝羞愧,垂着眼道:“说实话,家父有枭雄之姿,胸中装着天下权柄,却未必装着天下百姓。我与他的理念,早就走岔了。这些年我看遍天下诸侯,唯有兄长你,北击鲜卑护边民,兴农桑、开书馆,桩桩件件都落在实处。从我少年时起,便一直把兄长当作标榜,想着有朝一日能如你一般,做些真正利国利民的事。”
马超听着这番话,心中微动。他看着眼前这年轻的身影,想起自己年少时纵马西凉,望着戈壁上流离的难民立下的誓言,竟与此刻的曹昂有几分重合。乱世之中,能守住这份赤子之心已属难得,更难得的是还有破局的勇气。
他端起案上的凉茶,再次与曹昂碰了碰杯:“好,我信你。”三个字说得简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往后的路还长,你我且行且看。若真有那么一天,我等着你的消息。”
曹昂猛地抬头,眼中闪着泪光,用力点头:“兄长放心,子修绝不负今日之诺!”
次日清晨,曹府后院静悄悄的,只有药香在回廊间弥漫。马超由侍从引着往曹操卧房去,听闻他头风加重,夜里几乎未眠。
卧房内光线昏暗,曹操半靠在榻上,脸色比昨日更显苍白,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见马超进来,勉强扯出个笑意,声音沙哑:“让凉王见笑了,人一老,这身子骨就不争气。自从妙才去后,这头风便没断过根,反反复复,扰得人不得安宁。”
马超走近榻边:“孟德公保重身体要紧,些许俗事不必挂怀。”他目光扫过侍立在旁的医者,见那人身着素色长衫,面容清癯,眉宇间带着几分熟稔,不由问道,“这位先生看着颇为面善,不知高姓大名?”
医者连忙拱手行礼,声音温和:“在下张机,字仲景。早年曾在洛阳行医,或许与大王有过一面之缘。”
“张机?张仲景?”马超眼中一亮,上前一步,“莫非是当年弃官行医的医中圣手?”
张仲景欠身道:“大王竟听过区区之名。”
“有先生在,孟德公的病便有指望了。”马超松了口气,转头对曹操笑道,“仲景先生的医术,天下闻名,定能为孟德公缓解病痛。”
不料张仲景却摇了摇头,眉宇间带着几分无奈:“实不相瞒,曹公这头风是陈年痼疾,与情志郁结、思虑过甚有关,并非汤药能一蹴而就。我试过不少方子,也只能暂缓其势,终究是束手无策。”
曹操在旁苦笑:“先生不必自责,这病跟了我多年,早习惯了。”他看向马超,语气缓和了些,“昨日宴席上的事,还要多谢凉王成全昂儿与云禄。”
马超道:“云禄与子修情投意合,本就是美事。孟德公安心养病,其他事暂且放放吧。”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马超见曹操精神不济,便起身告辞。走出卧房时,晨光正透过窗棂照在药炉上,药汤咕嘟作响,马超望着那袅袅升起的热气,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乱世里,便是枭雄如曹操,也难逃病痛缠身,倒是张仲景这双能救死扶伤的手,在这兵荒马乱中,显得愈发珍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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