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每一个汉字,分开来看,赵思怡全部都看得懂,但放在一起,她就都不懂了。
更新的信息几乎都是赵依琳和姐姐的对话,有委屈,有眼泪,有倾诉。
也有——狠毒。
之前的流产让赵依琳身体大亏空,还没有补回来就被当时要子心切的万锦飞要求同房,并开始吃叶酸备孕。
闹剧在累次的基因检测证明不符,掀起了轩然大波,赵依琳也提出离婚后,才落下帷幕。
大家都以为万锦飞死心了,毕竟他和赵依琳不是没感情,除了不能生孩子,他也挑不出赵依琳的任何毛病。
漂亮,性子软,温柔,会撒娇,每一样都长在老男人万锦飞的点上,谁都能看出他是真喜欢赵依琳的。
所以万锦飞肯收心过日子,就是皆大欢喜,众人都以为的“到此为止”。
可实际上,不是这样的,赵依琳在三个月后,把万锦飞和另一个年轻女人,捉奸在床。
就在这个家里,就在主卧那张床上。
原因还是那个。
——万锦飞不死心,想要儿子,他魔障了,然后背叛了婚姻,拖赵依琳下了地狱。
赵依琳没敢和女儿说,这种事和18岁的女儿说什么?
她说不出口,当时赵思怡正在备战高考,更不可能说了。
什么都不说,赵依琳忍了下来。
离婚?
女儿马上高考了,离了婚去哪里?
租房子动荡不安吗?
那之前万锦飞给她的钱呢?
万家父母给的钱呢?
退不退回去?怎么退?退多少?
吵架吗?要吵几架?闹吗?她的个人情绪在女儿前途面前,算个屁。
赵依琳忍了下来,万锦飞以为她容忍了自己,以为她同意了自己在外面试试,试试能不能再让年轻女人怀孕。
大不了怀了孕后,再离婚结婚嘛。
……万锦飞不怕。
甚至他还和赵依琳说过,说他最爱的是她,只是因为想要儿子,他想多试试。
可万锦飞还是估错了自己的魅力,现在的社会,无论是年轻女孩还是中年妇女,都没那么好骗了。
骗感情骗钱也就算了,你还想骗人家的子宫?
打不死你!
万锦飞被人连揍三次,啊,明白了,这才死心。
02
这次,万锦飞真收了心,肯跟赵依琳好好过日子了。
这时候,赵思怡也高考完毕,家里表面上恢复了和睦,仿佛之前的裂痕没出现过一样。
老男人的无耻在什么地方,就在于在他的思维里,世界是围着他转的,他说原谅就原谅,他说回归就回归,那是他的家,他的一亩三分地。
他没意识到的是,赵依琳变了。
经过几个月的伤心,失望,绝望,身体到心灵,赵依琳把自己都磨成了粉,变成了灰,终于明白这个当初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根本靠不住,完全就是个自私鬼。
她不想离婚了,她要报复,要让万锦飞这个死老头子,从身体到心灵,都再也离不开她,然后一点点折磨他。
电脑屏幕上的光,映在赵思怡脸上,发蓝发白,像鬼一样。
她抬手遮住眼睛,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手掌底下滚落。
大姨给妹妹出了个主意,在网上买一些含量超标的止痛膏,以及搭配着止痛膏服用的药丸,双管齐下。
还有那些药油,都含有违禁成分。
赵思怡在网上搜索止痛膏的名字,上面跳出来的都是它的原名,是一个前两年被打假,也被消协,甚至被上头点名取缔过的药膏。
那是一种冷敷贴,早前通过网络大肆宣传,曾经风靡大江南北,在下面的地级市到处可见,个个吹得天花乱坠。
后来被查出,它里面有一种西药成分双氯芬酸钠,含量不小。
一般来说,双氯芬酸钠口服一次0.4毫克,也就是一片,可是膏药里面含的成分最低是1.6毫克一贴,远超于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这个药名有个非常大众化的名字:扶他林。
是西药里的消炎镇痛非甾体抗炎药,和宣传的纯中药完全不一样。
这种药用了远超剂量,是会——死人的!
03
赵思怡直到身子凉透了,才发现自己站在窗户边的冷风中,不知道吹了多久的风。
她摇摇晃晃去卫生间洗脸,冷水激在脸上,她打了好几个寒颤,她站不稳,扶着洗脸池喘气。
她想哭,也无比痛恨自己,痛恨自己今天为什么要看妈妈的手机,如果不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继父的虚胖和浮肿,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有吧,肯定有。
大姨在聊天中说:“我们要让他以后都硬不起来,看他还怎么去乱来!你要是现在不下狠心,改天他要是又系不住裤腰带了,谁替你做主?”
“离婚了,万锦飞会给你钱?你做什么梦呢?当初可能会,现在不可能了,你已经四十多,早就人老珠黄了,挑了那么久,钱没捞着身体垮了,你图什么?”
…… ……
赵思怡感觉自己头发丝都在冒冷气,浑身不停发抖。
事实太可怕,她不敢细看,却不得不细看。
她茫然地望着窗外,怔怔发了许久的呆,等到四周万籁寂静,她才发现已经是后半夜三点。
她竟然发呆了四五个小时,整个人一片空白。
赵思怡起身去客厅,路过主卧,里面静悄悄的,继父和母亲都睡着了吧。
万锦飞是个自私的男人,但他除了想要儿子,魔障了一般,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对她也还可以,不算小气。
她搬进来快两年,他从来没有短过自己什么,也总是和颜悦色的,虽然不怎么管,但不刻薄。
以前都是他做饭,他会特地给赵思怡做她喜欢吃的菜,就比如今天晚上,她面前的那盘炒蘑菇,就是他特地放的,因为她爱吃蘑菇。
他有百分之七十的不好,但也有百分之三十的好。
妈妈……何至于啊?
赵思怡心里又痛又恨。
04
赵思怡站在客厅里,幽幽暗暗像个幽灵,她伸手去摸那些药膏和药油,还有那瓶药丸。
惨淡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在这个满了18岁,还没有19岁的女孩身上。
她刚开始大学生活才半年,人生才刚刚开始,还远不够成熟,没有足够的阅历将所有问题解决,她彻底迷惘了。
事实的真相像一面巨大的玻璃墙,在她耳边轰然倒塌,她只能听到巨响,感觉到痛意,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赵思怡慢慢走着,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密封袋,装了一片止痛膏药贴,又去找了两个化妆品的分装瓶,一个装了一点药油,另一个装了几片药丸。
她的动作很慢,月光映在她脸上,女孩清丽的脸有一直都不曾干的眼泪,像条线一样挂在脸颊上,始终没有停。
过了好一会,赵思怡才捏着东西回到房间,她的心脏砰砰跳,再度不知如何是好。
该去找谁呢?
这些东西真的有会引起身体副作用的成分吗?
她该找谁去测一下呢?
万姿姐?不,不能找她,万姿姐的性格爱恨那么鲜明,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闹得天翻地覆的。
到时候即使妈妈没做,也没法待下去了……妈妈做了……那更没法待下去了。
还能找谁呢?
这种东西该送到哪个地方化验?
医院吗?还是哪里?
赵思怡彻底迷了路,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她想到找陆景明,又觉得不行,这和找姐姐的效果是一样的。
她想得头昏脑涨,才想起一个人,那天在酒吧设计魏源时出现的男人,叫许欢宴。
她拿出手机开始翻,那天晚上她曾经给他打过电话,通知他魏源上钩了,叫他进酒吧。
她没存许欢宴的号码,只能在通话记录里找,一直往下翻,翻了很久,终于找到。
赵思怡坐在床上,左手握着手机,右手一个密封袋,里面一片膏药贴,两个小分装瓶。
她迟迟疑疑,又坐成了一尊雕像。
05
德国,柏林的御林广场,也称宪兵广场,它号称是欧洲最美的广场之一,是游客的必游之地。
广场由德国大教堂,法国大教堂,和音乐厅环绕,美丽动人,令人流连忘返。
冬天的柏林是很冷的,尤其是在一月,夏天户外坐满的餐椅,如今也都空荡荡,无人光顾。
音乐厅里有演奏,像是在彩排,又像是在表演节目,远远跟着风声吹过来,断断续续,特别动听。
“要不要进去看看?”许欢宴问。
周雪收回一直盯着看的目光,摇摇头,她没什么音乐细胞,五音不全,唱歌跑调,上帝很公平,给了她一双画画的手,就收回了其它天赋。
太冷了,她有些明白许欢宴为什么带她在室内待着了,果然,她也是个需要冬眠的小动物。
许欢宴跑到不远处的门口处看了看,过了一会才跑回来。
“今晚没演出,是彩排,明天晚上大年三十,这里有节目,我们再过来好不好?”
他看周雪在犹豫,加了一句,“好多年没听音乐剧了,就当装一装,可以发发朋友圈。”
周雪笑,把下巴藏进了围巾里,像一只害羞的小兔子:“好”。
许欢宴很满意,拿出手机开始订票。
票订好了,许欢宴带着人到了御林广场斜对面的街角转角处,那边有一个很大的两层楼复古餐厅,他领着周雪进去。
晚上九点,这里还有很多人,木质的家具和软装,复古的欧式风格,看起来很有年代感,也很好看。
“吹了一路冷风,我都饿了,你饿了没有?”许欢宴领着周雪在一张小桌子上坐下,摘了围巾脱外套。
有一点,周雪点头,她去找餐厅的招牌,发现它贴在了外墙上,自己看不到。
又去翻桌上的标识,都是德语,看不懂。
这家餐厅在这方面还挺骄傲的,法文英文都没有,纯德文。
06
“他家的白香肠很好吃,好吃到不行不行的。”许欢宴招手喊了句服务员,一口地道的德语飙出来。
他要了两份意大利面,一份烤肠拼盘,一杯橙汁和一杯卡布奇诺。
“虽然白香肠最好吃,但这东西嘛,要有比较才叫好吃,你一起尝尝,就知道我说的没错了。”
许欢宴说,周雪比划了一下,问他为什么要晚上点咖啡。
“晚上点咖啡?哦,这家的咖啡不额外加糖,咖啡的香味和奶香味结合得很好,喝了不会失眠。”
许欢宴有点怅然,他沉默了一会,“这是我和父亲唯一旅游过的城市呢,这家店还是他带我来的,他爱吃白香肠。”
那是他生命中暖色不多的回忆,虽然很少回想,却在再度身临其境时,发现自己没有忘记。
周雪突然伸出手,拇指和食指交叉给他比了个心,又拍了拍自己胸口。
许欢宴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他竟然晕了晕。
“你说你在陪我,叫我别难过?”他笑着问,声音尾调有些不易察觉的抖。
周雪点点头,看着他的眼睛明亮,像遥远的晨星,模样乖巧又安静。
许欢宴站起来,手指尖有些颤抖:“我下楼打个电话,你先吃。”
周雪摸不着头脑,看着他下楼,张口无声,她转身趴在椅背上看着他下楼,满是困惑。
许欢宴在楼下溜达了一圈,忘了系围巾,他的脖子上起了小疙瘩,他裹了裹外套蹲在拐角处,摸出刚买的打火机和香烟,点着了一根抽。
手冷得有点僵硬,还在打摆子。
没有人说要陪他,每个人都说:你是许公子,你很强大,我爱你,我的爱是有条件的,你拿钱来换。
父亲说:如果你不是长子,又和我颇像,我不会选你。
母亲说:你要听话,这样才能得到你想要的。
他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也嗤之以鼻。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渴望家庭生活的,争吵,猜疑,虚伪,各玩各的,自私,贪婪,乱荡,人的恶,他都是在家庭生活中体会到的。
有什么温暖的东西?
他使劲想,想不起来,最后脑子转到了在惠州的三弟身上,那个眷恋他的孩子。
还有在育婴房的儿子身上,那天他走,许杪冬竟然早醒了,握着他的一个手指头不放,对着他吐了个大泡泡。
还有……父亲有一千种不好,却还是有一点好,他护住了他的命,没让他早死。
他有钱,有聪明,有健康,却唯独没有什么想要的,好像什么都不缺,也没什么想要。
可是现在,他开始认认真真想,他觉得自己还是有想要的,他想要热热闹闹的幸福。
和万姿陆景明在一起时常相聚,打打闹闹的牵挂,住在一梯两户普通房子里的寻常,小区有遛鸟的大爷,跳广场舞的大妈,菜市场有满满的人流,快活的人间气。
这是他最缺的,却又一直没有得到生活。
烟火落在地上,许欢宴低下头,地上有一汪水,结成了透明的冰面,模糊映出一张渴望又羞于承认的脸,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欣喜若狂。
他掐灭了香烟,拍拍裤子站了起来。
喜不喜欢?
喜欢!
想不想要?
想!
那追不追?
当然……
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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