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搬进这栋老式公寓已经快一个月了。房子位于城市边缘，租金便宜，交通也算便利，唯一的缺点是楼龄有些久，墙壁上偶尔能看到斑驳的水渍，地板踩上去时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不过，这些在林晓看来都算不上大问题，毕竟她刚毕业，手头并不宽裕，能有一处独立的住处已经很满足。
这天晚上，她加完班回到家，疲惫地脱掉外套，连灯都懒得开，径直走向卫生间。她习惯在睡前洗个热水澡，冲掉一天的疲惫。推开卫生间的门，一股潮湿的凉意扑面而来。她伸手按下墙上的开关，灯光闪烁了几下才稳定下来，昏黄的光线洒在狭窄的空间里。水龙头有些漏水，滴滴答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她拧紧水龙头，蹲下身检查排水口，发现地漏边缘积了一层暗黄色的污垢，像是长期被水浸泡后留下的痕迹。
她皱了皱眉，心想明天得买些清洁剂好好清理一下。站起身时，她忽然注意到镜子有些异样。镜面并不算特别干净，边缘甚至有些模糊，但真正让她在意的是，镜子里的自己似乎比平时更苍白。她凑近了些，仔细端详自己的脸，却发现镜中的影像像是慢了半拍——她眨了一下眼，镜中的自己却在一秒后才缓缓合上眼皮。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后退半步，再定睛看去，一切又恢复正常。她甩了甩头，心想大概是太累了，产生了错觉。
关掉灯，她走出卫生间，回到卧室躺下。然而，就在她即将入睡时，一阵细微的响动从卫生间传来。起初像是水滴声，但很快，那声音变得有规律起来——“咚、咚、咚”，像是有人在缓慢地敲击管道。她屏住呼吸，仔细聆听，声音却忽然消失了。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起身查看。
第二天清晨，她再次走进卫生间洗漱。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洒进来，给空间增添了几分暖意。她对着镜子刷牙，余光却忽然瞥见镜面深处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她猛地抬头，镜子里只有她自己。她盯着镜子看了几秒，确认没有异常后，才松了口气。可当她低头漱口时，眼角的余光又捕捉到镜中有什么东西在动。这一次，她清楚地看见，镜面深处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穿着一件褪色的旧式布衣，头发花白，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猛地转过身，卫生间里空无一人。她再回头看向镜子，那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说服自己那只是光影的错觉，可当她伸手去拿毛巾时，指尖触碰到的布料却异常冰冷，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她盯着毛巾看了几秒，忽然意识到——昨晚她明明把毛巾挂在了另一侧的挂钩上，而现在，它却出现在离地很近的低位挂钩上，像是被人刻意调整过位置。
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她匆匆结束洗漱，逃离了卫生间。可从那天起，她开始注意到更多无法解释的细节——水龙头偶尔会自行滴水，即使她确定已经拧紧；浴室的门会在她离开后莫名关上；而最让她不安的是，每当她深夜经过卫生间时，总感觉门缝下透出一丝微弱的光，可推开门后，灯却是关着的。
她开始怀疑，这间小小的卫生间，或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普通。
自从发现卫生间里的异常后，林晓便开始留意起夜晚的动静。起初，她以为那些声音只是老房子的自然响动——管道老化、地板热胀冷缩，或是风穿过窗缝的呜咽。可随着时间推移，她不得不承认，这些声音并非偶然。
某个深夜，她被一阵低沉的呜咽声惊醒。起初，她以为是窗外的风声，可那声音太过清晰，像是从楼下的某户人家传来，又仿佛就在她房间的某个角落。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发现声音的源头竟是卫生间的门缝下。那是一种断断续续的抽泣，沙哑而压抑，像是有人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却又无法完全隐藏悲伤。她的心脏剧烈跳动，手心渗出冷汗，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告诉自己这可能是邻居的错觉，或是水管漏水造成的异响。
然而，第二天晚上，同样的声音再次出现。这一次，她鼓起勇气，轻轻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悄无声息地靠近卫生间。她贴在门边，耳朵紧贴门板，那哭泣声更加清晰了——它并非来自外部，而是从卫生间的内部传来，仿佛有人坐在马桶上，低着头，无声地啜泣。她屏住呼吸，手指微微颤抖，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猛地推开了门。
卫生间里一片漆黑，她迅速按下开关，灯光亮起，照亮了空荡荡的空间。马桶盖合着，洗手池干干净净，镜子上没有水汽，一切都和她睡前离开时一模一样。她松了口气，心想或许真是自己多心了。可就在她准备关灯离开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马桶水箱的盖子似乎微微移位了。她皱了皱眉，记得自己睡前明明将盖子盖得严严实实。她走过去，伸手调整，却发现水箱内部的浮球位置有些异常，像是被什么东西碰过。
她盯着水箱看了几秒，忽然意识到——如果有人坐过马桶，水箱的水位应该会有变化，可此刻的水位却和平时无异。她心头一紧，一种莫名的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她迅速关掉灯，退回卧室，却整夜无法入睡。
接下来的几天，她开始记录卫生间的异常。她发现，每当她独自在家，尤其是深夜，总能听到某种细微的动静。有时是水龙头滴水的声音，可她检查后发现水龙头并未漏水；有时是马桶冲水的声响，可她确定自己并未使用过。最让她不安的是，她开始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像是陈年的湿木混合着霉菌的味道，而那气味似乎总是从地漏的方向飘来。
她试图用空气清新剂掩盖，可那味道依旧存在，甚至在她洗澡时变得更加明显。有一次，她正在淋浴，忽然感觉脚边有什么东西轻轻擦过，像是湿漉漉的布料扫过脚踝。她猛地低头，却发现水流清澈，地面上没有任何异物。可当她伸手去摸墙壁时，指尖触碰到的瓷砖却异常冰冷，仿佛刚被冰水浸泡过。
她开始怀疑，这间卫生间是否曾经发生过什么。她向房东打听这栋楼的历史，房东只是含糊其辞，说房子有些年头了，以前住过不少租客，但具体细节并不清楚。她又在楼里询问其他住户，有人提到这栋楼在几十年前曾是一栋职工宿舍，后来改建成了出租公寓，但关于卫生间的事，没人愿意多谈。
直到某天，她在楼道里遇到一位年迈的清洁工阿姨。对方见她神色不安，便低声问道：“你是不是住304？最近是不是总听到什么声音？”林 晓心头一震，点了点头。清洁工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这栋楼以前出过事，有位老太太在卫生间里……没了，听说是突发心脏病，好几天才被人发现。”
林晓的呼吸一滞，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晚在镜中看到的佝偻身影。她还想再问，可清洁工却摇了摇头，匆匆离开了。
从那天起，她开始害怕独自使用卫生间，尤其是夜晚。可无论她如何回避，那些声音依旧存在，甚至越来越清晰。她开始怀疑，那哭泣声，是否正是那位老太太的执念，依旧徘徊在这间狭小的空间里，无法离去。
林晓决定不再逃避。她无法继续在恐惧中生活，尤其是当她意识到，那些声音和异象并非偶然，而是某种无法忽视的存在在向她传递信息。她开始查阅这栋楼的历史，试图拼凑出那位老太太的故事。通过翻找旧报纸和社区档案，她终于找到了一条模糊的记录：几十年前，一位独居的老妇人在这栋楼的同一层楼去世，被发现时，她倒在卫生间的地板上，身旁的水龙头仍在滴水。由于长期无人察觉，尸体已经腐烂，整间卫生间弥漫着难以消散的腐臭。
这条信息让林晓的寒意更深。她终于明白，为何那股潮湿的霉味始终挥之不去，为何水龙头总在无人时滴水，为何地漏仿佛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冷。那位老太太的死亡，似乎与这间卫生间紧密相连，而她的执念，或许正以某种方式延续着。
然而，真正让她无法摆脱恐惧的，是那面镜子。
那天晚上，她站在卫生间门口，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直面它。她缓缓推开门，灯光依旧昏黄，水龙头安静地伫立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走到镜子前，凝视着自己的倒影。镜中的她脸色苍白，眼神中透着不安。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心理作用，镜子里不可能有别的东西。
可就在她准备移开视线时，镜面忽然泛起一层细微的涟漪，仿佛水面被无形的手轻轻拨动。她的呼吸一滞，死死盯着镜面，心跳几乎停滞。镜中的影像开始扭曲，她的脸缓缓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苍老、布满皱纹的脸。那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嘴唇微微颤动，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林晓想后退，却发现双脚仿佛被钉在原地。她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镜中的老妇人缓缓抬起手，指尖触碰到镜面，而林晓的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有只冰冷的手正贴在她的心口。
就在这时，镜中的影像忽然扭曲，画面骤然变化。她不再看到老妇人的脸，而是陷入一段陌生的记忆——昏暗的灯光下，老妇人独自坐在马桶上，脸色惨白，手紧紧按着胸口，呼吸急促而微弱。她想呼救，可喉咙里只能发出沙哑的呻吟。她的手颤抖着伸向水龙头，试图拧开它，希望能用冷水让自己清醒，可她的力气正在迅速流失。水龙头被拧开了一道缝隙，水滴开始落下，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她的眼神逐渐涣散，身体缓缓滑倒在地板上，手还搭在水龙头上，水流顺着她的指尖滴落，汇成一小滩水渍。
画面戛然而止，镜面恢复平静，林晓猛地后退几步，跌坐在地，大口喘息。她的衣服已被冷汗浸透，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她终于明白，那晚的哭泣声，并非无端的怨念，而是老妇人临终前的痛苦与无助。她不是在怨恨，而是在求救，只是无人听见。
她颤抖着爬起身，望着镜子，低声问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镜面没有回应，但水龙头忽然“滴答”一声，水珠坠入水池，声音清晰得如同钟摆。
林晓无法再像从前那样看待这间卫生间。镜中的景象彻底击碎了她对现实的认知，而更让她不安的是，老妇人的执念似乎并未就此平息。她开始注意到，那股腐朽的气息不再局限于地漏，而是逐渐弥漫至整个空间，尤其是在深夜，当她靠近洗手池时，能清晰地听见水管深处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低语，又像是水流在狭窄的管道中艰难穿行。
起初，她以为是幻觉，可随着次数增多，她不得不承认，那声音并非来自外部。某个深夜，她鼓起勇气，将耳朵贴近洗手池的金属管道。冰冷的触感让她微微颤抖，而就在她屏住呼吸时，那低语声骤然清晰起来。它并非完整的句子，而是一串断断续续的音节，像是从极深处传来，带着水浸后的模糊与滞涩。她努力分辨，终于捕捉到几个微弱的字眼：“……冷……救……我……”
她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这声音，和她在镜中看到的老妇人临终前的神情完全吻合——不是怨恨，而是无助的求救。她猛然想起，老妇人去世时，手还搭在水龙头上，而水滴的节奏，或许正是她最后的呼救信号。
她开始研究这栋楼的管道结构。在翻阅旧建筑图纸时，她发现这栋老式公寓的排水系统极为复杂，许多管道交错纵横，甚至有些部分早已被封死，成为“死管”。更令她震惊的是，其中一段废弃的竖管，恰好经过她卫生间的墙内，而那根管道的终点，正是几十年前那位老妇人所住的房间。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她脑海中浮现——老妇人的执念，或许并未完全消散，而是以某种方式残留在了管道系统中。她的意识，她的痛苦，她的求救，被封闭在狭窄的金属管道里，随着水流的震动，偶尔渗透进现实。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她做了一个实验。她在深夜关闭了家中所有的水源，确保没有任何水流经过管道。起初，一切安静如常，可大约一个小时后，那低语声再次响起，甚至比以往更加清晰。她屏住呼吸，贴近管道，终于听清了一句完整的话：“……水……停不下来……”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这句话，和老妇人临终时水龙头滴水的画面完全吻合。她终于明白，老妇人并非在怨恨，而是在重复她生命最后时刻的痛苦——她想关掉水龙头，可她的手已经无力，水流持续滴落，而她的意识在孤独与寒冷中逐渐消散。
这一夜，林晓彻夜未眠。她坐在卧室里，听着卫生间方向传来的细微滴水声，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能做些什么。老妇人的执念，并非源于怨恨，而是源于无人回应的绝望。如果她能证明，有人听见了，有人理解了，那股执念，或许就能真正安息。
林晓决定为老妇人做最后一件事。她不再试图驱赶那股萦绕在卫生间的寒意，也不再回避镜中的倒影。相反，她开始认真清理这间被岁月和遗忘侵蚀的空间。她戴上橡胶手套，跪在地砖上，用刷子仔细清理地漏边缘的污垢，直到水流畅通无阻。她拆开水龙头，更换了老化的密封圈，确保它不再滴水。她擦拭镜子，清除水渍，让镜面恢复清晰。她甚至买来一盆绿植，放在洗手池旁，为这狭小的空间增添一丝生机。
做完这些后，她在深夜再次走进卫生间，站在镜子前，轻声说道：“我听见你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水龙头静静地伫立着，没有滴水，也没有异响。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你不是一个人，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你不用再重复，不用再挣扎，有人记得你，有人看见了你的痛苦。”
话音落下，卫生间的温度似乎微微上升，那股常年不散的潮湿冷意悄然退去。她盯着镜子，镜中的自己不再苍白，眼神也不再充满恐惧。她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镜面，仿佛在回应那曾经冰冷的触碰。
就在这时，水龙头忽然“滴答”一声，落下最后一滴水。她静静看着，没有去擦，也没有惊慌。那滴水坠入水池，声音清脆，像是某种终结的钟声。
从那天起，卫生间恢复了平静。水龙头不再自行滴水，地漏不再散发腐朽气息，镜中也不再浮现陌生的倒影。林晓依旧每天使用这间卫生间，但她不再感到恐惧。她知道，那位老妇人的执念已经得到回应，她的孤独终于被看见，她的呼救终于被听见。
某个清晨，阳光洒进卫生间，她站在镜子前，忽然注意到镜面边缘浮现出一行极淡的水痕，像是泪水蒸发后留下的痕迹。她凝视片刻，嘴角微微扬起，轻声说道：“安息吧。”
水痕缓缓消散，仿佛回应她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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