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寺在工部、士兵，还有百姓们自发的帮忙下，在腊八前重建好了主体建筑和寺内的道路。
但各座大殿的佛像要想雕刻好，至少还需两三年的时间。
寺内八百僧众，只活下来了七十六名，要想重新恢复当初的辉煌，仍然遥遥无期。
腊八那天，护国寺内虽没有一座完好的佛像，但讲经、斋菜依旧，百姓们排的长龙一路蔓延到了山脚，就为了喝上一口护国寺的腊八粥。
护国寺僧众救国的故事，经文人才子们写成话本，传遍整个晟国，乃至西域。
如同往年一般，腊八节，百里绮也带着众人来到了护国寺，讨一碗福气满满的腊八粥。
山脚的庙会，看上去比以往几年都要大得多。
晟国平定内外乱，各地的商人们，便也都陆陆续续来了，红红火火。
百里绮到护国寺时，在寺门处看到了不少西域面孔的僧人，他们不远万里而来，背上背着重重的箩筐，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百里绮问带路的和尚，“这些是西域僧人？”
和尚道了声“阿弥陀佛”，然后道：“回陛下的话，他们是西域的行僧，一路论经而来，身上背的，都是经书。”
“原来如此。”
对于重建护国寺，主体建筑上，百里绮能下令帮忙，可对于佛像和经书这些内在重建，她便爱莫能助了。
今年是暖冬，天气虽然冷了下来，但是京城尚未下雪。
百里绮一路向上时，在寺中发现了许多年纪十分小的小和尚，刚剃了头，穿着冬日夹棉的灰色僧衣，跟在师兄们后面小跑，眼神仍懵懵懂懂，看到她时，还会愣一下。
上到最上面的大殿时，百里绮正好看到，一对衣着朴素的夫妇，抹着眼泪，从殿内出来。
而大殿内，正在进行剃度仪式，地上散落着剃下的头发，一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小男孩，跪在蒲团上，剃了头，点了戒疤，也穿上了僧衣。
百里绮没有进去，就站在殿外，等待剃度仪式结束。
登高远望，京城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粼粼波光。
冬日的萧瑟，让光秃秃的巳山，显得没那么与大地格格不入了。
不多时，国师大人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陛下。”
百里绮侧眸看去，但她刚要说话，便一下愣住了。
原因无他，国师大人太瘦了。
方才只见背影，冬日夹棉的僧衣下，看不住瘦弱的模样，但一走到跟前，便瘦得快要脱了像了，比她上次在巳山山脚的田地间相见，还要瘦。
百里绮的嗓子一下被堵住，她直接侧身吩咐，“去找东方辞来，再让御医院的御医都到护国寺来，为国师大人诊治。”
国师病了。
病入膏肓。
但国师大人，却出口拒绝了她。
“陛下。”
玄机和尚眉目依旧悲悯，如要腾云驾雾而去的世外高僧般。
他看着陛下，道：“玄机已无力回天，陛下无须再为贫僧劳神。”
“不会的，东方家医术高强，偌大的晟国，我就不信，会治不好你。”
百里绮不愿接受这个结果。
她说着，余光瞥见一旁的林寄，眼睛一亮，向国师大人看去，“就算东方家治不好你，我也有其他法子能治好你。”
林寄却抿了下唇，他想开口，可陛下已经继续说了起来。
“护国寺尚未建好，若没了国师大人，如何能恢复往日的香火。”
玄机和尚已经猜出了她的方法。
他摇摇头，“陛下，玄机，已经只是一座行尸走肉了，恐怕要让陛下失望了。”
百里绮扭头看向林寄，她眸中带着期冀，可这份期冀，最终在林寄的摇头下，一点点暗了下来。
“怎么会，怎么会呢，东方辞都可以，国师大人怎么不可以呢？”
玄机和尚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
“护国寺之事，陛下不必担心，玄机虽命不久矣，但会在圆寂前，为陛下找到继承圣殿和护国寺衣钵之人。”
他的视线，越过京城，一路向北。
“玄机已得指引，将会启程向北，为陛下带回下一任国师。”
百里绮听到他这话，一下怔住。
“指引？”
谁的指引？
她看着国师大人无悲无喜的面庞，心中有无数疑问，却一句也问不出来。
国师一职，好似一道魔咒般。
老国师将死之时，传位给了尚年幼的国师大人。
而如今，国师大人，也将按着上一任国师的路，走下去。
百里绮心底沉重。
玄机和尚道，“是的，指引。”
“从前，玄机只会避于师傅翼下，今朝看到了生死，却忽然都明悟了。”
是天机，也不是天机。
他完成了他的使命，接下来的使命，将由他，交给下一任天命所选的国师。
圣殿永存，护国寺的使命，也永远都在。
沉甸悠远的钟声响起，寺门陆陆续续有百姓们入门来。
玄机和尚道：“玄机该去讲经了。”
他转身，向陛下行了一个双手合十的僧礼。
百里绮看着国师大人离开的背影，心脏抽疼。
“为什么不可以？”她问林寄。
林寄有些难言，但还是道：“蛊靠血养，如今的国师大人，恐怕用了佛教的法子，吊着这条命，已是油尽灯枯，无力回天了。”
简而言之，如今的国师，只是一具塞着灵魂的尸体了。
冬日冷风刮过，百里绮分明披着厚厚的披风，却还是觉得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围城时？
还是被公仪熙逼入溶洞后？
为何什么都不说……
如果她能早一点知道，说不定还有生机可言……
今日的阳光很是明媚，白烟自香炉中冉冉升起。
护国寺崭新，寺外的巳山，却仍然干枯一片。
东方辞和御医院坐诊，但最终，都无力回天。
国师大人离开了护国寺，向北云游。
离去前，他说，一年内，他定然会为晟国，寻到下一任国师。
百里绮不想要什么新国师，可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国师大人离去。
国师大人不在，百里绮取消了岁首的祭祀。
她在晟平一年的最后一天，前往皇陵，祭拜皇爷爷，素未谋面的父母，还有映如姑姑和左隆公公。
映如姑姑自尽于天牢，尸首已经找不到，她是母亲的侍女，百里绮便为她在皇陵母亲墓中的随从墓里，立了一个衣冠冢。
左隆公公同样，她在皇爷爷墓中的随从墓里，立了一个衣冠冢。
她跪在蒲团上，诉说来时的路。
“皇爷爷，父王，母后，映如姑姑，左隆公公，你们在天有灵，可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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