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还未散去，街头巷尾吵吵不已，都在打听审讯的消息。
陆天明还未从大院出来，就能听到嗡嗡嗡的声音。
一街之隔是顺天巡抚衙门，孙传庭却很少坐堂，一年到头均在外边。
陆天明到马车换了身衣服，出来刚想从人群溜走，孔贞运堵身前，“上位准备去哪？”
“透透气。”
“上位是想看百姓的反应吧，下官可以告诉您，百姓有点迷糊。”
“哈哈~”陆天明大乐，“很好，至少没有认为我包庇东虏。”
“听闻女真大多是被逼反的辽民，百姓有点腻味，但也知道这是事实，赦免当然不可能，但百姓期待的灭族也不存在。”
陆天明向街对面走去，边走边说道，“灭族的想法不对，就算陆某不灭，满族也没了，下一代之后，估计女真也没了。但百年之后，他们一定会像僵尸一样蹦出来，因为那时候没有战争，天下和平，有些猥琐之人会仗着律法宽松，哗众取宠。天下本就这样，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做。”
“以下官看，大军抵达辽东之日，女真就没了，既然是明人，他们会迫不及待承认自己是辽民的后代。正好能给天下蛮夷一个示范。”
陆天明脚下一滞，“示范？改汉姓？”
“是啊，如今黄台吉自称姓佟。天下百姓家家与建州血海深仇，他们若敢说自己是刽子手的后代，一定会死的无声无息。”
陆天明想了想摇头，“哈哈，老大人想多了，同为一族，没必要。”
两人说的事情不在一个频道，但又各自回答了问题，孔贞运紧追几步，快速道，
“上位，下官说的是四夷榜样，不是说建州未来，他们一小撮人，怎么蹦跶都是戏台上的丑角。”
“陆某知道老大人在说啥呀，没必要改汉姓，爱姓啥姓啥。”
“上位，如此大事，怎能糊涂！”
孔贞运有点恼火了，陆天明回头纳闷看着他，“老大人有事？别绕弯弯。”
“改姓之事，朝堂大事！”
一刻钟之后，陆天明在顺天巡抚衙门寅宾馆，挠头发愁。
他忘了一件事。
一件大事。
满族没有摧毁宗祠、姓氏等传承基础，无法像陆天明记忆中一样，摇身一变，成为汉人，更没机会在三四代之后玩僵尸跳。
当今天下，姓氏有宗祠，有堂号。
各堂来源传承都很清晰。
嘉兴陆氏堂号能一直追到隋朝，总堂能追到颛顼，每一代都清清楚楚。
陆炳当初没资格另起堂号，陆天明也不会多事。
将来陆氏会主动把他单列，但主动与被动性质完全不同。
陆天明说爱姓啥姓啥，这是他异想天开。
你想姓就姓，问过人家堂号了吗？
也就是说，陆天明可以口头保下罪孽不太严重的人。
但天下没有地方容纳他们。
百姓会联合起来，悄悄弄死他们，朝廷能有什么办法。
孙传庭今天也在，他与孔贞运拿着一套厚厚的姓氏古训，给陆天明普及‘基础知识’。
佟，是一个多源流姓氏。
佟姓，相传黄帝有二十五子，幼子禹阳的子孙，其后代即以佟为姓。
还有佟氏始于夏朝一说，夏桀有一位太史叫终古，便是佟氏始祖，后来归顺于商朝，后裔改终为冬、佟，终、佟相通，凡佟姓人皆尊终古为其始祖。
努尔哈赤曾经自称佟或童，这并非全称，而是口头音译的简称，因为这是地名，全称应该是佟佳或佟家(鸭绿江的支流之一，又称为佟家江或佟佳江)。
与中原的佟或童，完全是两回事。
童，颛顼有个儿子叫老童，天生一副好嗓子，说话唱歌时嗓音像钟磬一样清越宏亮，又有音乐的韵味，老童的后裔以童为姓。
建州若正式列堂号，陆天明必须以朝廷的名义告诉天下人，此佟非彼佟，此童非彼童。
改姓等于没改，他们依旧是被排斥的一群人，死于意外的几率几乎是九成九。
赐姓的道理也一样。
三宝太监原姓马，因为郑村坝的英勇，被朱棣赐姓郑。
恭顺侯吴惟英等人的祖先，这个吴与中原的吴姓没关系，是朱元璋曾经的王号。
总之，赐姓不是乱赐，一家一人都这么讲究，若直接赐姓一族，那与没赐姓一样，他们依旧是百家姓之外的人。
陆天明想半天没什么思路，烦躁挠头，“烦死了，姓陆好了。”
孔贞运没说话，孙传庭却大吼，“上位慎言。”
陆天明哭笑不得，“那就不姓，蒙古人就没姓。”
孔贞运摇头，“大不一样，孛儿只斤丢掉天下快三百年了，蒙古人与天下人没多大仇恨，且牧民本来就没姓，他们可以慢慢改。”
“听两位这意思，建州人必须全部转运出辽东？若分拆送到各地，他们死的更快，若聚集起来，以后还会变为叛民。”
“这需要上位考虑，不管是建州人，还是逃向山里的山民，他们抛弃祖宗的时候，就很难被认祖归宗，辽东若有人敢随便起堂号，那是引发民间血案，朝廷还无理由插足。”
“呵呵~”陆天明干笑两声，“民族融合果然是个血腥过程。”
他只是感慨一句，孔贞运却盯着他问道，“上位没有办法？”
陆天明一愣，“我该有什么办法？”
“您是上位啊。”
陆天明差点被噎死，翻了个白眼道，“辽东并不能如愿收尾，谁让老大人提醒我？”
“下官昨日到文华殿，刚好碰到东府夫人外出，下官这才知道，您没考虑族群姓氏融合问题，放在别的地方问题不大，蒙古、西域、朝鲜、倭国、南海，都可以慢慢融合，毕竟不会突然仇视，只有东虏急不得，可他们又首当其冲。”
陆天明起身叹气一声，“辽东二百万血债，朝鲜几十万，顺天府、宣大几十万，建州一起步就进入畜道，果然是报应不爽，努尔哈赤给他的子孙挖了个大坑，既然早晚会报应，我们也不必替他们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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