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成戴着厚布制成的口罩，连举着他心爱搪瓷茶杯饮水的动作都显得不便了。然而非常时期，哪怕是他这位平日里颇为讲究的裴大人此刻也只得屈尊于院墙之内隔离观察。
所以他尤其无法容忍这般不愿遵守规定的人，瞧瞧人家自己身为小组长尚且舍弃了漂亮的杯子顶着热浪坚守岗位，这些外人居然还胆敢在外游走生事。
“大人啊，所谓十天闭关是什么意思？这里究竟遇到了啥难言之隐呢？” 张素娥心神不宁地问道，方才济合医馆中人的闪烁其辞以及刚搬出的棺椁已令她坐立不安。
张浩成颇感无奈地摊手说道：“二位不必勉强在下，我能讲得我都说了，没什么特别之事，这风波估计很快便会过去，两位只需回去安心等待就是。”
然则一路追踪至此的张素娥母女又岂会如此轻易被打发走？ 魏如雪再度拿出几张美金轻推入张警官手中。“这位官爷，不过是问个人而已，不会给你带来任何困扰。”
张浩成略眨眼睛随即自然接过钱币。“哦，是寻亲吗？可惜我对医院内部了解不多，只能说近日无甚大事发生，刚刚抬出去的是原本便垂危之人。”此言看似有所透露却仿佛仍未触及实质。
魏如雪面上露出了不满神色，眼前这些人真是一个个刁钻狡黠极不好打交道。小小一座诊所若无紧要事件怎会让巡捕房与地方警察双双介入呢？况且方才那位年轻警察已经向张警长说明了自己的身份信息。
思及此处魏如雪狠狠咬牙再取出些许钱财递了过去，在这个兵荒马乱朝夕难测的世道里钞票几乎无所不能。
望着眼前这位贵妇人出手阔绰的样子张浩成眯缝着眼似乎正在权衡利弊衡量着接下来该吐露多少信息给对面两人。“好吧，既然如此我也就实话告诉你们……”
但话刚到嘴边，旁边的素娥开口说道：“老爷，您一定听过前些时候完成首例断肢再续手术的医生，他便是我的独子，现被困于此院内...”
听到这话，原本还挺胸抬头打算慷慨陈词的张浩成立刻踉跄后退，身旁同僚赶紧扶了一把才避免其跌倒。但两位警察脸上瞬间变幻的表情显然暴露了某些不同寻常的情况......
夏日炎炎，骄阳如火，烤得大地滚烫。室外温度至少有三十五度以上，可阳光下的张浩成和他的同事却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咳咳，您儿子是……”张浩成隔着口罩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我儿子叫叶一柏！”张素娥急急忙忙回应。
张浩成的腿一软，差点瘫倒在旁边的黑制服上。
妈呀，这下惨了，要是裴处知道了，还不得拿枪崩了他？他还年轻，家里独苗，老娘只有他一个儿子啊！
张浩成强装笑脸：“啊哈哈，原来是伯母啊！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伯母，您早说嘛。哎呀，怪我没眼光，您跟叶医生长得那么像，眉眼都一样，我还真没看出来。这两天连轴转的值勤，被晒得有些懵了。”
作为周苗的手下，张浩成学了几分上司的拍马功夫，说话让人听了很是舒坦。他推了推身边那个同样愣住的小警员，小声嘱咐道：“这天热的，不能让伯母晒着，快去拿把伞！”
“哦哦，好。”那名刚刚收过银元的小警员总算回过神来，飞跑着去拿伞，途中又返回来，将手里的银元塞回给魏如雪，临走前低声道了个歉。模样憨厚，跟之前判若两人。
见状，张浩成心里暗骂：居然被这个臭小子抢了先。
他也赶紧从口袋里掏出几张还没焐热的美钞。
“嫂子，这事全是我们误会了，对不住，您把钱收回去吧。” 张浩成的道歉诚恳至极，看得出是真心诚意。
这一番举动，让魏如雪心里更加不痛快。
刚才这些警察半点不给她杨太太面子，只提了一句“叶一柏”，立马换了副嘴脸，钱都主动送回来了。她觉得即便自己丈夫杨成新亲自前来，也不一定能受到这般礼遇。
“不必了，给你们的钱就拿着，我们不在乎这几块银洋，倒是麻烦你解答个问题吧？” 魏如雪梗着脖子，执意不收钱。
普通人若这么说，就算张浩成都不会再硬塞给人家。但这可是叶医生母亲的朋友，于是他又陪着笑脸说：“嫂子宽宏大量，要真被裴处晓得我收了您的钱，非得剥了我的皮不可。” 见男女授受不亲，不好直接给魏如雪，他只得看向张素娥求助。
张素娥性子本就机灵，此刻意识到眼前站着的一众警察皆隶属于裴泽弼手下，她的眼神扫过那些站姿挺拔、表情肃穆且腰间佩枪的警员们，一种莫名的自豪油然而生。但一想到儿子，心头便揪紧起来。“把钱收好，柏儿在里面咋样了？安全吗？”
张浩成见这棘手的东西终于脱了手，连忙答道：“伯母莫急，叶医生安然无恙，医院里头发生了一些事情，需要他处理，一时半会走不开。但我向您保证，他一定好好的。”
“啥事严重到连见自家亲娘都不成了？” 张素娥疑惑问道。
旁边魏如雪也帮腔附和：“如此兴师动众，你还说只是小事儿？这话说得真不实诚！”
张浩成抓耳挠腮，偷眼瞧瞧医院，犹豫着开了口：“伯母您是叶医生的娘，我不敢瞒您。实情是医院出现了感染病例，但不算严重。况且还有裴处在里边盯着，绝对不会有事儿。”
听到“感染病”几个字，张素娥的心提到嗓子眼儿，幸好还有裴泽弼在里头，稍许安慰了些。
“泽弼也在里面？” 她再度确认道。
张浩成听出张素娥对裴泽弼那种熟悉的称呼，心底不由打了个寒颤，庆幸未彻底得罪他们；而身旁魏如雪更是惊讶——这位杨东的母亲并非寻常妇人，对朝野内外人事知之甚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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