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来，徐贵妃曾无数次或委婉或直接的向祁帝表达过对荣心的喜爱，希望能够将小公主过到膝下抚养呵护。
就连荣心也不止一次地提出想要称呼徐贵妃为母妃，但每一次都被祁帝巧言回绝了。
此时提出，一切都已经不言而喻。
可惜荣心什么也不知道，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的笑容，满心欢喜的一跃而起，风一般扑到了祁帝身旁。
滔滔不绝地夸赞不要钱似的往外倒，那模样，仿佛恨不得把所有美好的词汇都用在祁帝身上。
身后，徐贵妃面色惨白，温热的身体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要不是胸前还有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简直比尸体还要死气沉沉。
尽管身上的伤势疼痛难忍，但贵妃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强撑着地面艰难爬起。
挺直脊背，尽量端正地跪在祁帝面前，面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决绝。
“臣妾自知犯下滔天大错，罪无可赦。但稚子何其无辜，公主虽是臣妾所出，但更是陛下您的亲骨肉！恳请陛下念及往日情分，饶恕公主一命吧。臣妾愿意承受任何惩罚，哪怕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也绝无怨言。”
一番话从贵妃口中说出，竟是难得的恳切，毫无半点虚假做作之意。
这一刻，她似乎忘却了所有的心机和手段，只是一个一心想要护住女儿的母亲。
可惜她再如何，也架不住荣心是个蠢的。
就在贵妃满怀希冀地祈求之时，荣心公主却突然尖叫出声，完全不顾及自己身为皇家公主应有的气节与仪态。
满脸惊恐地指着贵妃疯狂大喊，好似白日撞见了恶鬼。
“啊~~！！谁是你的孩子？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生的明明的祁辞那个该死的小畜生！我的母后只有皇后一人，我可是父皇的嫡出长公主！”
眼看就要扑上去与贵妃厮打在一起，被眼疾手快的小太监拦下。
哪怕被人按在地上，还不忘对着贵妃辱骂嘶吼。
荣心公主的这一番叫嚷，不仅让在场众人都惊掉了下巴，更彻底击碎了贵妃那颗爱女之心。
本以为自己担下所有罪责，祁帝或许会看在荣心有他一半血脉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可如今，哎，一切都不过是她的痴心妄想。
她对荣心已经仁至义尽了。
且说这事儿，但凡荣心有点脑子，都知道徐贵妃是在用一切可能保她！
试想一下，如果没有实打实、板上钉钉的证据摆在那里，贵妃、护国将军、三皇子还有个日理万机祁帝，哪个是整日无所事事的存在。
怎么可能那么凑巧刚好凑到了一起！
此时此刻，倘若荣心能够佯装出一副懵懂茫然的模样，或许祁帝顾念昔日亲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让她侥幸蒙混过关。
可谁曾料到，她的反应竟是如此激烈。
这不就是明明白白地向众人宣告：她不仅对此事心知肚明，绝非清白无辜之辈，甚至对祁辞的虐待也掺和一脚！
哎，罢了罢了，就算是全了最后的母女情分吧！至于往后会怎样发展，那就看荣心自身的造化了。
她一个注定马上要命丧黄泉之人，实在是无力再去顾及太多了。
贵妃颓然的躺回冰冷的地面，缓缓闭上双眼，不再去理睬周遭喧闹的一切，静静地等待着自己最终的命运。
而另一边呢，荣心高昂着修长的脖颈，紧紧盯着祁帝一瞬不瞬，解释个没完没了，眼中是遮不住的惊慌与失措。
费尽心思想要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天真无邪、一无所知的少女，却不知说的越多，错的越多，她的一切自认为聪明的狡辩，都是众人眼中的笑话。
耳边充斥着刺耳的尖叫，吵的祁辞头疼欲裂，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好想将荣心人道毁灭。
怎会有这般愚蠢而不自知的人。
这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中，除了荣心自己，没有任何一个是愚笨无知之人。
关于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
根本没人愿意去搭理荣心那苍白无力且漏洞百出的狡辩。
就连得了兴趣的祁帝也不过在心中暗叹一声可惜。
好不容易发现一个新奇的玩具，偏偏蠢的这般明显，当着祁辞这个苦主的面，哪怕他想将人保下也无法开口。
罢了，有趣玩具虽然难找，但也不是没有。
但能送去和亲，思维敏捷不落下风的却只有祁辞一个，没必要为了一个荣心惹得祁辞不快，不能为他所用就不好了。
祁帝缓缓转头，将视线投向那个自始至终都表现得极为低调、沉默寡言的苦主。
想要询问祁辞的意见。
就见祁辞除了刚开始为了让贵妃和护国将军看清楚自己的面容，便始终低垂着头，一语不发。
全神贯注地把玩着手中的棋子，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毫无关系一般。
熟悉的面容，祁帝不论看了多少次都会失神。
唇瓣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却还是犹豫着止住了话头。
目光之中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感，有不舍、有担忧、亦有着丝丝缕缕难以言说的期待。
盯着祁辞发呆的祁帝，顺着祁帝目光望向祁辞的将军，闭目等死的贵妃，恨不得将自己耳朵封起来的太监。
整个御书房寂静的可怕，就连荣心的疯狂叫喊声都在逐渐消失，归于虚无。
在众人的凝视中，“吧嗒”声清脆悦耳，一颗圆润光滑的棋子稳稳落在了棋盘之上。
一子破局，杀阵四起，对方再无生还可能。
祁辞缓慢收回落子的手指，抬头迎上了祁帝复杂的目光。
在众人的凝望中问出了众人所遇到的问题。
“父皇您之前曾说过会给儿臣一个交代，那这所谓的交代，不知儿臣是否能够自行作主？”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祁帝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就点头应下，一切皆由祁辞的喜好。
应允之迅速，丝毫不在意荣心那充满难以置信的目光。
荣宠不断贵妃在失去利用价值后都只有被杀的命运，区区一个公主又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祁帝心里头盘算着要让祁辞为他所用，自然不能因着一个小小的荣心而前功尽弃。
不就是一个孩子，他多的是。
就这样被祁帝毫不犹豫地交到祁辞的手中，任凭处置，荣心说不伤心是假的。
但荣心更知道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等待她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结果，恐怕贵妃的悲惨结局便是自己未来的宿命。
既然如此，她索性也不再继续佯装乖巧，伸出手指，直直指向祁辞，扯开嗓子便开始破口大骂。
话语粗俗不堪、低级下流，真不知她究竟是从何处习得的这般“本领”，就连市井间的混混怕是都未必能拥有像她这般丰富的词汇储备。
面对荣心这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谩骂，祁辞道是一脸淡然，丝毫不以为意。
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气得上蹿下跳的女子，仿佛正在观赏一场滑稽可笑的闹剧。
荣心全然不顾众人的目光，依旧骂得越来越起劲，最后甚至毫无顾忌，连祁辞的令堂都一并问候了去。
这下子，一直冷眼旁观坐等看戏的祁帝终于忍按耐不住，勃然大怒。
大手一挥，厉声呵斥：“来人啊！给朕将她的嘴堵上，拖下去千刀万剐！”
随着祁帝一声令下，立刻便有侍卫冲上前去，用一块布条紧紧捂住了荣心的嘴，再发不出一丝声音。
刹那间，原本喧闹不休的御书房再次恢复了该有的平静，只剩下众人紧张的心跳和微不可察的呼吸声。
就在周围一片寂静之时，祁辞终于来得及说出他尚未讲完的话语。
就见他微微舒展僵硬的右腿，优雅地搭在左腿之上，轻轻摇晃，荡起一道优雅的弧度，抬起手臂漫不经心的轻点着白皙的额头。
淡漠目光随意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仿佛并未将一切看在眼里，漫不经心的语气不急不缓，轻描淡写，却绝不容人有半分忽视。
“贵妃娘娘终归是养育了儿臣多年，这份恩情儿臣一直铭记于心。还恳请父皇能够高抬贵手，饶过皇妹一次，权当是让儿臣报答这养育之恩，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话语间丝毫不提偷换虐待之事，仿佛一切只是因为荣心的口不择言。
祁辞这番话犹如一道惊雷，在屋内轰然炸响，惊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谁也没有料到，祁辞开口竟然不是处决荣心以泄心头之恨，反而会选择替荣心求情，还是以这样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
毕竟，这么多年来，贵妃对祁辞可从未有过半点母爱，甚至可以说是百般虐待、以此为乐。
众人不禁纷纷猜测，祁辞到底是真的大度到可以原谅贵妃的磋磨，还是在想其他的法子加倍的报复回去。
但当他们对上祁辞认真的眼神，眼底清澈纯粹，没有一丝杂念。
心中的疑虑瞬间烟消云散，纷纷愧疚的低下了头。
拥有这样的一双纯粹的眼眸，定然不会是个心思深沉之人。
虽然很难以置信，但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纯粹的与众不同。
就连贵妃本人也是满脸惊愕，不敢置信陡然睁开双眼。
呆呆地望着祁辞，一时之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有荣心对比在前，祁辞的反应简直大大超出贵妃的意料。
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曾那般恶毒对待过的孩子，到底是为何愿意以德报怨，偿还那所谓的养育之恩。
直到这一刻，贵妃才突然发觉，自己似乎从来都不曾真正了解过这个被她换过来的儿子......
祁辞那张稀世罕见的绝美容颜明艳的耀眼，恍的贵妃眼前一阵模糊。
恍惚间，仿佛透过这张脸看见了多年前那道小小的身影。
那时的祁辞还是小小的一团，连走路都磕磕绊绊的年岁，却总是迈着不稳的脚步紧紧跟在她身后，口中不停地喊着“母妃”。
会握着一朵不知从哪里摘来的小花，满心欢喜地递到她面前，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与渴望，只为得到她一个温暖的拥抱或是一句亲切的夸赞。
然而当时的她早已被宫廷权谋迷了双眼，根本看不清孩子的纯粹。
从未停下过脚步去等待祁辞跟上，也不曾接过那朵饱含爱意的小花，更未曾给予他渴望已久的关爱与呵护。
如果当时，她抱抱他，回应他。
一次，哪怕就一次......
是不是她们......
可惜，没有，一次都没有......
有的只有她越发狠毒的手段与磋磨。
如今回想，贵妃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懊恼与悔恨。
这一刻，她的头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回首自己走过的一生，她一直都在为自己、为女儿、为家族而谋划算计，所做错事无数却从未后悔。
唯独对祁辞，这个被她强行换走一生的孩子，成了她此生最大的遗憾。
贵妃低垂着头无比的悔恨，凌乱发丝垂落遮挡住妖媚的眉眼，根本不敢对上祁辞的目光。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一定会停下匆匆的步伐，转过身去迎接那个纯真可爱的孩子。
温柔地接过那朵小花，轻轻地抚摸祁辞柔顺的发顶，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只可惜，世上从来就没有后悔药可吃......
如果她当初停下等等他，接过那朵花。
抱抱他，对他好一点。
是不是她们就.......
贵妃的脑子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这一生，为女儿，为家族，所做错事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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