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后埋伏他还是挺惊险的……虽然靠偷袭先砍了几下，后来还是费了很大劲才打倒他，我自己也被子弹蹭伤了。”
抱着昏迷不醒的黎雨，敬缘坐在床边悻悻回忆，
“不过这样描述和你爷爷的战斗……好像不太好呢，毕竟最后是他死了……唔，只是我说了要把一切和你坦白噢。”
再不坦白，这里的事情敬缘只能跟空气说了，或者跟住在山洞里的巫女敬缘说——那样的话，一切都会被深埋在人世之外。
所幸这里还有一个听众，还有一个有望回到现实世界的听众。虽然这个听众因为某些原因不是很清醒，至少还留着一条命。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们打败了发狂的刘婉茵，回到这里闭守……本来我打算，今晚溜出去把自己关在某个地方、让你们两个等到来救援的人，但是欣姐没喝糖水……”
敬缘看看一旁倒在血泊里的黎欣，又看看怀中的黎雨，苦笑一声，
“哎，世事无常呀。”
要是黎欣没有中招，她俩都活下来了，雨妹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敬缘不清楚，她也想见证一下，可惜现在只能这样做一个缝缝补补的收尾。
“巫女。”抬起头，敬缘朝虚空呼唤，“来这里。”
片刻，窗外飞进一团火灰，在她面前现出了巫女敬缘的身形：“来了。你和她说完了？”
“差不多吧。”敬缘点头，“从四十年前的渊源讲起，到昨晚污染康伯的辟邪符咒、偷走辟邪粉引他发病，再到之后给他们下套，最后到现在这一刻……全都跟她说了。真废口舌啊。”
“……”
“我不确定雨妹有没有听到，或者以后能不能想起来这些。她也被鬼门的邪祟毒害了，虽然天赋异禀不容易丧命，但是肯定没法再做健康人。”
“唔……你应该不会怪我吧，你知道我是——”
“没有怪你，要怪也是怪我自己，是我把这四十年的恩怨强加在她身上。”
“这样你不如怪黎志云。”
“哈哈，是吧？‘孤魂长恨入关命，经旬梦醒意断邪’，我们都是孤独的灵魂呢。”
“我不大喜欢这样文绉绉的……但缘姐可以更开心点噢。”
“我不确定。”敬缘垂下视线，轻抚着黎雨发烫的额头，“你记得吗，三年前我也跟她坦白过一次。”
“有印象。”巫女敬缘回答，“当时我在鬼门里偷偷往外瞧，看见你俩坐在台阶前聊天……可惜鬼门面东，看不见落日。”
敬缘惊奇地问：“你不是说不喜欢文绉绉的气氛吗？”
巫女耸耸肩：“你接下来就要回忆那些东西了吧？反正已经避不开了。”
“是啊……哈哈。当时我跟她说，我要管很多事情，村里三代人的事情都要我来管，觉得很累……雨妹就把在我家摘的桂花送给我了。”
“……”
“很可爱吧？她还劝我更积极努力一点，说她也会给我加油的，甚至还给我唱了幼儿园教的歌，虽然跟气氛完全不搭调。”
“我想想，‘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那的确啊……”
“呵呵……但是不管怎么说，她是我第一个坦白过这么多自己的事情的人。如果她是男孩，我说不定已经爱上他了。”
“那样你一开始就不会跟她敞开心扉的，甚至当初在桂花树下，黎雨就不会自己搭讪你。”
“也许吧，缘分真的很奇妙……可惜我没法敬重它。”
“……缘姐。”
巫女深吸一口气，整理表情平静提议，
“你还能再做点什么。现在就道别吧，我是跟你一起的，你可以……尽快离她远一点。”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敬缘承认着，放下梨雨时还有些依依不舍，“雨妹，我之前说的那些你要全部记住噢，毕竟这改变了你的一生。”
“只要她活下去，应该总能想起来——我也会监督的。”巫女半开玩笑地回答，“说起来，她或许还可以直接看到我。”
“嗯哼，她有这个潜力，或许跟他爷爷对你的耐性也有关系。”说着，敬缘也开玩笑道，“或许以后她会完全适应你，甚至产生一个跟你相近的存在和你相互制衡。”
“我的妹妹？这样太……太怪了噢。”
“行吧行吧，不扯了……嗯，总之雨妹，希望你不用恨我一辈子。”
说完告别，敬缘的喉咙里似乎还堵着许许多多新旧交杂的言语想倾诉，最后却只能悉数凝成一声苦笑，蘸着深蓝色的目光飘散在了薄唇旁。
沐浴着夜雨，用衣袂挑开动摇飘荡的凉风，敬缘从西厢房门口一路走到镇鬼庙，走到了红光隐隐的鬼门前。
“我这个守关人也要提早下地府了。”拿起裙带上别着的鬼面，她平静地戴到脸上，像要跟鬼门后的世界融为一体，“送我一程吧，后面的路你更熟。”
“嗯，你安心跟着我就好。”巫女敬缘缓缓走到她的前面，“这个天地已经圆满收场了，不要留下太多执念。”
“很圆满吗？如果有哪个天地能破开三代人的恩怨，那才叫真正的圆满噢。”
“……那太强求了。你要救赎很多人。”
“我自己是很难吧……”
“嗯，况且我可以让冥河作证。你是大姐头，你已经能做榜样了，已经够了。”
“那我现在就听你的吧，嘿嘿。也谢谢你。”
“……”
“唔，我看看……好，铁桶里已经放了足够的纸钱去烧，等它烧到够热就行……然后祖先在鬼门里留的绝招要这样用，让这个轮盘转起来……”
“……”
一阵机关声响起，鬼门关的黑铁大门后缓缓落下一道厚重的石壁，周边的老朽山石随之坍下，将鬼门堵得堪称滴水不漏；不仅如此，镇鬼庙也在片刻后的一声闷响里轰然倒塌，暂时阻绝了门内潜伏的邪祟。
“好啦，这样一切就都搞定了……终于能睡一觉了。”
在重重掩埋下，敬缘的声音传出来已经相当微弱，很快便溶解在了这个世界的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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