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嘤嘤，嘤嘤。”
文森特皱着眉头从睡梦中醒来。在鸟儿都已睡去的寂静山间，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嘤嘤，嘤嘤。”
他一边揉着蓬乱的头发、揉着惺忪的睡眼，婴儿那令人揪心的哭声却一直没停。
“神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
文森特从床上下来，看了看睡着的妻子。他希望她正做着美梦，要是被这哭声惊醒，她可得难受一番了。
结婚七年了，文森特夫妇一直没有孩子。他们也曾花大价钱去看过医生，可得到的答复都是查不出原因。
“你和奥莉娜（olina）好像都没什么问题，多试几次看看吧。咳咳！”
起初，文森特也只是一笑了之。确实，多亏了医生开的药，他们夫妻间的感情还增进了不少呢。
可到了结婚第五年的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了。
自己可能没办法拥有孩子了。
妻子奥莉娜（olina）从未表露过难过之情。但偶尔，当看到她带着落寞的神情望向别人家孩子的时候，文森特就觉得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又不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因为猎人这个职业的特殊性，大部分猎人都把家安在山里。毕竟得时不时去查看陷阱，而且要追踪山里的野兽好些天的话，在山里安个大本营也是必要的。
这个时间，是不会有人来猎人家里的。虽说不能排除是盗贼的可能性，文森特还是拎起了放在屋外的斧子，出了门。
“谁 ！大晚上的吵吵嚷嚷的家伙！”
文森特大声吼着，那声音在山间回荡，震得山都嗡嗡作响。可没人回应，只有他的吼声在一遍遍回响着。
有可能是做山货生意的商人找来，可他环顾四周，连一盏寻常的灯笼都没瞧见。
文森特愈发紧张了，他紧紧握住斧柄，然后缓缓迈步，顺着婴儿的哭声寻去。
哭声是从马厩那边传来的。
是盗贼的可能性很大。他曾在火田村听说过，有一伙人专挑独自住在山里的人下手，抢夺财物呢。
“可恶的家伙！看我不把你大卸八块！”
要是遇到最坏的情况，恐怕就得见血了。
抱着这样的决心，文森特推开了马厩的门，同时凭借着猎人敏锐的直觉打量着里面的情况。
噗噜噜。
听到马儿平静的喷鼻声，他的心多少安定了些。毕竟牲畜是不会说谎的。
两匹马儿正在睡觉的马厩狭小而紧凑，所以根本没地方躲藏。但令人惊讶的是，却看不到有人进来过的痕迹。
“可这哭声是怎么回事呢？”
文森特轻手轻脚地挪动脚步，查看铺着干草的地方。只见一个出生两三个月的婴儿正在啼哭呢。
不知怎的，一种神圣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把斧子藏到了身后。可又觉得这样做不好，索性把斧子扔到角落里，然后朝着婴儿慢慢爬了过去。
“嘤嘤，嘤嘤。”
他用粗糙的手掀开襁褓，里面是个像团子一样可爱的婴儿。什么都不懂，刚刚才接触到这世间空气的纯洁婴儿啊。
文森特的眼珠不停地颤动着。接着，仿佛遭了雷击一般，他身子一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一下子冲出了马厩。
“谁 ！谁在搞恶作剧啊！居然把孩子扔这儿，你这个坏蛋！快出来！”
那喊声就像有好几个人在喊一样，回荡在四周。
“出来！真不出来吗？怎么能把孩子扔掉呢！你可真是个坏蛋啊！知道吗？”
他又大声呵斥了一遍，可还是没人回应。
“真的扔了 ！别再让我碰见你！以后要是让我撞见，我非把你的脸打得稀巴烂不可！”
文森特用这辈子最大的声音吼着。因为他想着，等以后回想今天这事的时候，可不想留下什么遗憾 。
文森特又回到了马厩里。婴儿大概是哭累了，这会儿已经抽抽搭搭地睡着了。他颤抖着双手抱起婴儿，轻轻地把耳朵贴在婴儿小小的胸膛上。
婴儿的心跳声传来。
“亲爱的，怎么了 ？”
妻子奥莉娜（olina）喘着粗气走进了马厩。文森特的喊声太大了，把她从睡梦中彻底惊醒了过来。
文森特像是被噎住了似的，愣愣地看着妻子，然后把怀里睡着的婴儿给她看了看。
“这是什么 ，这个婴儿是？”
“那个……好像是我们的孩子呢。”
* * *
在暑气蒸腾的初夏。
文森特沿着流淌着清凉溪水的小路，哼着小曲，加快了脚步。一只大羚羊扛在他的肩上，可对他这个体格健壮的人来说，这负重却显得很轻松。
离家越来越近了，他的脚步也更快了。家人那一张张珍贵的面容仿佛已经浮现在眼前了。
“希罗内（Shirone），爸爸回来了！”
“爸爸！”
12岁的少年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朝着门口跑来。和体格像岩石般结实的文森特不同，希罗内（Shirone）就像是被神格外眷顾了一样，长成了一个十分俊美的少年。
那如丝绸般柔顺的头发，湛蓝的眼眸，虽然还没完全长大，可那挺直的鼻梁，就好像是看着洋娃娃似的。每次看到儿子，文森特都会忍不住吸吸鼻子，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他把希罗内（Shirone）抱在怀里，把脸埋在儿子的颈窝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儿子身上的气息，一下子就驱散了他登山的疲惫。
“好儿子，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嗯，我还帮妈妈做饭了，也读了好多书呢。”
做饭和读书。
文森特察觉到这两个词之间的不协调，心里有些尴尬，不过他没表现出来，只是笑了笑。
“这么爱看书 ？”
“不是的，那个……反正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嘛。”
看着儿子像做错了事一样隐藏自己的情绪，文森特心里既觉得可怜，又有些愧疚。
其实他心里也清楚，这个仿佛是上天恩赐的奇迹般的孩子，聪明得超乎常人。
奥莉娜（olina）虽说识得一些字，但毕竟是猎人的妻子。即便如此，希罗内（Shirone）仅凭学来的那些知识，磕磕巴巴地认字，现在都已经能自己读书了。
所以文森特心里就更难受了。
猎人的孩子没办法读书学习 。
采药人的孩子跟着采药，猎人的孩子跟着打猎，这好歹是能糊口的营生啊。
再怎么不起眼的职业，也都有口口相传的秘诀和窍门呢。贫穷的文森特能传授给儿子的，也就只有打猎的技术了。
可文森特终究还是没能把这话说出口。12岁的孩子，还太小了，还不适合知道这世间的不公平呢。
“没有啊，做得挺好的。不管做什么，只有学了才能成功 。这次爸爸去城里，给你买些书回来。”
“不用了，爸爸。您之前已经给我买过好多了。而且其实那些书也没什么意思。”
文森特听了儿子的玩笑话，笑了起来。那些能赚钱的实用书籍太贵了，他根本买不起，都是从旧货店里淘些贵族们扔掉的书，便宜买回来给儿子的。虽说儿子没明说，可那些书确实不是他这个年纪能读懂的。
看到儿子先操心起家里的生计，文森特心里既感动又揪心。
“对了！要不这样吧，儿子，跟爸爸去砍树怎么样？学习固然重要，不过好歹得有个男子汉的体魄 。今天爸爸就教你砍树的方法。”
“哇！那也会给我斧子吗？”
“咳咳！当然了！今天咱爷俩把山上的树全砍光怎么样！”
文森特像是早就等着这句话似的，把一把斧子当作礼物送给了希罗内（Shirone）。和家里的开销比起来，这斧子算是挺贵的东西了，不过比起书来，可实用多了。毕竟斧子能帮着挣钱呢。
他真心希望儿子能成为一名猎人。可希罗内（Shirone）和同龄人比起来身材瘦小，看着就不像是能做这种辛苦活儿的样子。所以他才想着，哪怕从现在开始，也要让儿子把身体锻炼强壮些。
“脸蛋长得这么精致，头发也好得不得了。说不定是贵族家的孩子呢？”
文森特赶忙把脑海里的这个疑问抹去了。每次一有这种想法，他就觉得自己好像是收了过分贵重的礼物一样，心里既堵得慌，又很快被愧疚感笼罩。
“希罗内（Shirone）是我的儿子。不是从马厩里捡来的孩子，是流淌着我的血脉的亲儿子啊。”
这样想着，文森特便拉着希罗内（Shirone）的手出了家门。
他砍树的区域在离小屋一公里远的地方。
因为附近住着不少猎人，要是在规定区域外干活，有时候就会引发争执，严重的话甚至会动起刀来。
“来，我先示范一下，你好好看着跟着学啊。”
文森特往手心啐了口唾沫，然后利落地挥起斧子砍起树来。没砍几下，只听咔嚓一声，笔直的树就轰然倒下了。
斧子挥动的次数是衡量伐木工水平的标准。文森特虽然不是伐木工，可只用了十斧子就把树砍倒了，这已经算是很厉害的本事了。
“像这样在同一个地方多砍几下，然后把树弄倾斜，它承受不住重量就会倒了。能做到吗？”
“嗯，我试试。”
文森特挑了一棵希罗内（Shirone）能砍得动的树让他试试。希罗内（Shirone）站在树前，学着爸爸的样子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明明只看了一遍，可从他握斧子的位置、姿势，到搓手心的习惯，都和文森特一模一样。
文森特见状，心想这孩子果然聪明，不禁满意地笑了。
可真等希罗内（Shirone）挥起斧子的时候，不知怎的，姿势却很别扭。
这可不是光靠脑子就能做好的事啊，还得有力气和体力支撑才行。斧子本身就挺沉的，而且要用力挥动，让斧子带起风来，那得有很强的力气才行。
文森特之所以带希罗内（Shirone）来砍树，就是因为他的体格和同龄人比起来太小了。
要是注定当不了学者，那至少得把力气练出来 。毕竟没有哪个姑娘会愿意嫁给一个挣不来钱的男人啊。
“嘿 ！嘿 ！”
希罗内（Shirone）咬着牙挥动斧子。可每次斧子落下，砍中的位置都不一样。
看到儿子这样，文森特有些无奈，便把窍门告诉了他。
“不能把力气都用光了。稍微收着点儿力，提高一下准确度试试。”
希罗内（Shirone）很快就领会了文森特的建议。可这次又用力太轻了，根本看不出树有要被砍倒的迹象。
我们家儿子怎么这么没力气 ？
文森特心里有些沮丧。
“呼，好难 。”
“没关系的，希罗内（Shirone）。不，对不起啊。说实话，我也知道这种事不太适合你做。可谁让你是猎人的孩子呢，没办法 ……”
文森特心里一阵酸楚，一时说不出话来。要把这残酷的现实告诉孩子，做父母的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比采药人的儿子巴伦（barron）还聪明，比水果商的女儿斯黛拉（Stella）也聪明多了。力气小也不用灰心。是我太贪心了，想让你……”
文森特说着，眼眶里泛起了泪花。可希罗内（Shirone）却没在意这些，只是拉着爸爸的衣角问道。
“爸爸，那要怎么做才能把树砍好 ？”
文森特微微一怔。
不过尴尬只是一瞬间的事，看到希罗内（Shirone）对砍树这么感兴趣，他心里又涌起了欣慰之情。
“你，真的想学这个 ？”
“嗯，爸爸您教教我吧。挺有意思的呢。”
听了儿子的话，文森特又重新鼓起了勇气。他兴致勃勃地带着希罗内（Shirone）仔细查看树的切口。
“来，看看这个切口。等你长大了，力气自然就有了。但其实砍树也不是非得靠很大的力气。关键是窍门 。刚才我是说在同一个地方砍，其实稍微改变一下角度的话，就能借上更大的力气了。”
“啊，原来是这样啊。”
文森特瞪大了眼睛，仔细看着儿子砍出的切口。他特别惊讶，就希罗内（Shirone）这新手的水平，居然能准确地砍在同一个地方，精准得都让人难以相信他是个初学者了。
不过即使这样，要是没有一副好身板的话，想砍倒树也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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