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律变回人形，伸手抓住那段枯藤。
没时间让他感到悲痛或者绝望了，他必须在这座失落岛柱化为自己的墓穴之前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声枪响自背后传来，瞳孔随之猛然放大，惊讶之情跃然脸上，心下感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然而，紧跟着响起的破碎声响并非来自他周围的力场防护罩，而是上方的透明穹顶——有人用子弹射穿了它，破坏了它的结构，让它无力抵御外界海水的压力，旋即，穹顶整块碎裂，更多的海水通过这个新打开的“入口”涌入这座顶层大厅。
“林律！”
林律感觉有人将手伸进气泡膜中、握住了自己的手臂，回头一看，熟悉的金发身影映现在他的瞳眸上，紧接着，对方用力拽着他往碎裂穹顶的方向游动，边做边嚷嚷着：
“终于找到你了！”
“罗沙？”林律悄悄将另一只手上的枯藤塞进自己的枪袋——里面除了佩枪外，还放着一颗鲛人的卵，“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跟了他们一路吗？
他也见证了星外来客的牺牲吗？
刚刚射出去的子弹除了用来打破穹顶外，应该还起到了解除隐身效果的作用，所以他才会说“终于找到你”这样的话。
罗沙接下来的话解答了林律前两个疑惑：
“我看到你消失在了岸边，不放心你，在解决完附近的鲛人后就潜入了海中。
“结果，我竟然在众多鲛人背后，看到了一座从未见过的建筑！我立刻就想起指挥部所说的‘海底有东西’这句话，他们还告诉我它的主要成分和命运岛中心地区土壤的成分很像。
“我在它的外面找到了一个进去的洞口，进来之后，就用终端中的生命检测装置扫描并模拟出了上一批来访者的行动轨迹，一路找来了这里，但是我还是没有发现你的身影。”
“所以我就猜测——”他的语气中多出了几分骄傲之意，似是在等待林律夸奖他“你猜对了”，“你肯定用了‘匿影藏形’子弹，你很喜欢它，上次整理弹匣的时候，我还听托尔加和蓝铃提到过，你一直把这类减少存在感、便于潜入的子弹放在最前面。”
“猜得真准。”林律奉承了一句，此刻，他们已经穿过穹顶，来到了外界的海水中。
“咦？”忽然，罗沙发出惊异的叫声，“它——它变高了？不，它、它是在往上升？”
什么？！“幽灵”和“机械造神论”的阴谋没能被戈夫阻止吗？这座失落的岛柱终将重见天日，给他们的星球引来更多的星外来客？
“不行。”林律反握住同伴的手，“我们得去摧毁它……”
轰隆隆——声音在海水中小范围地传播，他们还什么都没做，失落岛柱就在抵达水面之前完全崩塌了。
建筑物的残块慢慢沉向海底，林律因此松了口气，接着，他十分配合地跟随罗沙朝岸上游去。
一冒出水面，两人就看到海滩上乌泱泱的一大片都是人，托尔加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也即最边缘，他是第一个注意到他们回归的人：
“林律！罗沙！你们没事！”
“真是太好了！”托尔加挥着手，无视身后同事们警戒的神情，径直奔向他的队友们。
“发生了什么？”罗沙察觉出了岸边气氛的诡异，握在林律胳膊上的手捏得更紧了。
“鲛人突然全都撤退了——虽说在那之前，我们也解决了不少，还以为它们都杀不死，结果只是皮厚了点、命硬了些，其他的就和普通海洋生物无异。”托尔加微微侧头，将目光挪至身后离自己最近的那几个同事身上，“但是，我们这边也损失惨重，海洋女神队估计要重组了，他们这次任务死了两个队长。”
“这样么……”罗沙用身体挡住其他人投向林律的视线，同时脸上浮现出适当的哀伤之情，“节哀。”
“不说这个。”托尔加本就对自家队伍之外的人不抱有太多情感，他拉着林律和罗沙混入人群中，挑了个没人在意的角落，压低声音问，“你们在下面做了什么？之前也有人潜入水中，但他们要么很快就逃回岸上，要么就再也没浮上来过。”
言外之意就是在说：“你们可让我担心坏了！”
“是你们俩挽救了这场战斗吗？”托尔加并非笨人，之前看到他们俩从水面冒头时，他就意识到自己设想中的死战之所以没发生，肯定是有人在底下做了些决定战局的大事，“原本，死在那群疯狂野兽爪下的人数兴许会更多……”
“是戈夫救了我们。”林律相信队友们还记得那个在海底研究所向他们求助、与它们并肩作战的星外来客。
“海底有一座微型岛柱，里面到处都是机器人的残骸。”罗沙说出了自己的发现，“我赶到林律身边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
“星外来客……”托尔加眨了眨眼，对外星人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拯救其他星球一事表示难以置信，但在看到林律忧伤的眼神后，他吞了口唾沫，改变了险些脱口而出的不敬话语，“它……他去哪里了？林律，你和罗沙一样，也没见到他吗？”
林律默默取出了和佩枪、鲛人卵放在一起的枯藤，将它递到两位同伴眼前。
“我想要，”他只能这么说，“找个地方埋葬他。”
……
深夜，已经汇报过一次失落岛柱探险经历的林律受到了“探索者”发来的信息。
他们先是庆祝了一番林律在探索者网站上的用户等级有所提升，随后便切入正题，询问起他在海面下的发现。
林律瞄了眼时间，自觉还早，于是就参考自己分享给队友们听的内容，编辑了一段事件经过概要发了过去。
“我们把他的遗体埋在了第七层的神域遗址外，那里是离星空最近的地方。”码完这段话后，他又感觉没必要和探索者们讲解得那么清楚，于是尽数删除了它们。
“今天晚上，我还经历了一次简易的葬礼，我第一次知道pESo会这么对待在任务中牺牲的职员。”林律放下一只手上的健身器材，改用两只手打字，“pESo尝试追踪活下来的鲛人们的踪迹，但它们大概是顺着海流去了别的地方，短时间内这件事很难结束。”
对面的人在不断删改他的发言，最终发过来一行字，告诉他那只潜水胶囊已经是他的所有物了，修一修还能重复利用。
林律直觉他们那么晚找自己，应该不仅仅是为了打探海底的情况，和通知自己异能道具易主，但既然对面的探索者们不明说，他就不会直白地指出来。
潦草结束了夜间短讯交流，林律随手将终端丢在床头柜上，然后放任自己整个身体砸向床面。
今天施展了很多次“弱化”——所以，这个晚上会入谁的梦呢？鲛人的梦？机器人的梦？没有自我意识的存在又怎么可能做梦呢？
他茫然地躺在床上，突然意识到，今夜，自己难以入眠。
翻来覆去——一次又一次，他尽自己所能地想象能帮助自己睡着的事物，尝试通过冥想来让自己的意识沉淀、从而进入梦乡。
可很快他就被自己的各种操作搅得彻底失去了睡意，干脆爬下床铺，拎回之间收整到一起的健身器材，一边努力放空思想，一边进行夜间锻炼。
由于过度使用异能的后遗症，他每隔一段时间必须休息一次，手中事物的重量相较于平时也有所减轻。
“第二次的症状，比起第一次来轻了很多……”一开始思考，戈夫立于石碑跟前的景象便不受控制地自他的记忆深处翻了出来，彼时所见之景在他的脑海中反复播放，直到他下一次发散思绪、让头脑变得一片空白。
忽然间，一道不知从什么东西上发射出的闪光被他的余光捕获，思绪再度于他的脑内流动起来，他强迫自己不去乱想，随即朝光芒来源处走了过去。
这里是他的寝室，理论上不应该有自己意料之外的事物存在才对。
罗沙可能会进来更新书房中的藏书，是他不小心落了东西在这里吗？
闪光来自他放在卧室门前的衣帽架，它上面挂着他的制服和枪袋，还有没准哪天要穿的便装。
“枪袋？”林律有所恍然地点了点头，他已经猜到了光源是何物。
思绪翻飞间，他从衣帽架上取下自己的枪袋，从中摸出了那颗忘记归还——上交的鲛人卵。
“回来的时间太晚了，之后还要去参加简易葬礼，以及参与他的安葬……罗沙他们居然没有想到这件事。”
卵在发光，他想，心情却很冷静。
把它塞回枪袋，带着它们走出门，路上给队友们群发一条信息，约在Fd驻地会面，今夜是普兰内特值班，这位队友兼副队长向来很擅长把握及宣传事件的严重和严肃性。
没过多久，那颗发光的鲛人卵就被送到了布兰吉面前，队友们在自家队长面前叽叽喳喳，议论是否要给基地里的研究人员添加负担，亦或是他们自行决定如何处理这个麻烦。
“包裹在外面的卵壳，其实是一种异能的自我保护形式。”蓝铃公布了一个让大家都感到惊愕的发现，“混合了一点林律你的异能的效果，才会持续这么长时间都没能自行解除。”
“果然还是把它交给上面的研究人员比较好吧？”托尔加打了个哈欠，他是半夜被普兰内特的几十通联络请求从床上轰了起来，在半睡半醒间赶来驻地的，“异能的保护模式解开后，被放出的不还是那个肆意伤人……杀害他人的怪物？而且，通过采样它的生命信号，我们也许能找到其他逃跑的鲛人。”
“我……”林律想的是星外来客最后说的那些话，“在海底，发现了一本实验日志。”
“是说那些漂浮在水里的书吗？”身后的金发青年突然接过话茬，“在发射‘匿影藏形’子弹之前，我尝试回收了它们。”
林律下意识地扭头望向罗沙，看见他朝自己挤了挤眼睛，神情略显得意，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淡然的模样。
“它们在水里待的时间太久了，我只能用终端扫描下其中的内容，没能救回它们的本体。”他旋即补充说明道，“这就是手写日记本的好处，就算盖着一层封面和好几张书页，我们的终端也能逐页分析上面的压痕与墨水印。”
“看不明白的内容，我交给上面的研究人员去解读了。”他抬手指了指驻地的天花板，“但使用通用文字的片段，我自己就有能力辨析。”
“我收到过你的汇报。”布兰吉轻轻敲击会议桌桌面，替罗沙做了担保，“一个良心未泯邪教成员，违抗上层的命令，更改了一段实验数据，让本该作为武器的鲛人‘活’了过来。”
“但他在成功前就遭到了抹除。”女队长叹着气摇了摇头，“林律，我知道你想表达的内容，也明白你相信我们——你选择相信我们。”
“但这件事需要处在pESo的监管下。”布兰吉给了普兰内特一个眼神，小孩模样的易命者当即按下了中央电脑控制台上的一个按钮。
“这件事很快就会出结果。”布兰吉站起身，命令队员立即回屋休息，“在那之前，我们唯有耐心等待。”
……
翌日中午，缺乏胃口的林律在民族餐厅遇见了罗沙和托尔加——出于前段时间留下的“心理阴影”，他很少会去第一餐厅用餐。
同是Fd一员的三人自然拼在了一张餐桌上，林律点了一份米线，托尔加餐盘里的则是一堆浇了黄咖喱的土豆，他刚坐到桌旁，就埋头挑拣出了土豆里面零零星星的肉块，把它们全都丢进盛饭的碗里，再往上面舀几勺咖喱，做了一个简单的盖饭。
罗沙和以前一样，买了一份带荤的沙拉，里面最夺人眼球的，莫过于那些仿佛覆盖上一层冰霜的水晶冰草，光是用餐具戳中其表面，它们就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午餐吃到一半，三人都收到了来自普兰内特的讯息。
“他问我们如果要给一个人取名，从个人的意愿出发，更倾向于怎样的名字。”罗沙总结了讯息的内容。
“给异能命名都很让我头疼呢。”托尔加以手扶额，但说归说，不妨碍他动起脑筋来，“总觉得他在暗示什么，不管了，就按我想到的那种可能来吧——‘havfrue’，如何？”
“什么意思？”罗沙伸手捂住耳朵，像是在调试翻译耳机，“我看可以挑个旧世界神话故事里出过场的、和海洋有关的名字给他取名，反正pESo里大部分队伍的名字都是这么来的。”
“林律，你的想法是什么？”他转头看向因为没胃口而趴在桌面上的林律，饶有兴致地问道。
“嗯……”林律艰难地支撑起身体，盯着眼前那碗几乎没动过的食物看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开口道，“莱斯（Rice）……纳迪（Noodles）？”
谁知下一秒，从罗沙的终端中传出“嘀”的一声，旋即普兰内特的大头影像就被投映在了他们这张餐桌的正中央，吸引来了周围不少同事的目光。
“很好。”小孩外貌的副队长面带微笑，“触发他异能的自我保护措施，帮他洗净兽性的人是你，林律，所以，我们选择采用你的命名。”
“啊？”林律感觉自己漏听了一些事。
“让我们欢迎新的队员吧，诸位。”影像逐渐缩小，并渐渐由竖直转为水平，最后干脆附着在了餐桌表面，让除了他们仨外的其他人都无从看清其中的画面。
“从今天起，”青蓝色的人影慢慢走近，一颗长角又盘发的脑袋取代了普兰内特的头像，“莱斯——莱斯纳迪，他就是我们的同伴、我们队伍的新成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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