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向老与董大姐，南琼这一日一共因疫症死了十二个人。
所有人都像是如梦方醒。
之前对于封城与疫症的好奇，如今全变成了惊慌失措。
待到死亡切切实实地出现在了自己身边，人们才似真正理解了疫症代表着何事。
有百姓冲击城门想逃出去，南安王的军队早已接过军令，当场射杀三个带头人。
这才让人们安静了下来。
城门边只余死者家人的哀嚎。
“想出去是死，等在这里也是死！你们不如把这一城的人都杀了，也省得咱们担惊受怕！”
刚商量好疫病尸体的处置办法，赵万兴就听说了城门口的事，匆匆赶来。
还未走近，已被百姓团团围住。
要不是衙差护着，赵万兴只觉得人们的拳头都要招呼上来了。
原本还打算与围城将领交涉几句，现在看样子也过不去。
最后是师爷尖着嗓子要每家派一人去城中祭坛处，有要事宣布。
就有人骂道，“你个狗官还想哄着咱们做什么！一声不响的就关了咱们等死，去了是不是还有冷箭等着咱们呢！”
百姓们可不知道什么王爷军队、府衙老爷的，只觉得当官的都是一伙的，不拿他们的命当命。
赵万兴有苦难言。
只得不停地说，“城中的郎中等下都去祭坛，想保命的，就去听！”
……
祭坛之上，赵万兴能说的有限。
左右不过是焚烧药草、蒸煮衣物、开门通风等事。
郎中们调配好的强身健体的药物也分发去了每家手中。
衙差们让到场的人分开站好，不许聚集。
事关生死，没人掉以轻心。
连原先最难办的送病人去疠人坊，也没了前几日的阻力。
“赵大人，你倒是给个准话，去了你那疠人坊，是不是就能治好？”人群中有人问道。
赵万兴稍一犹豫，人们就闹翻了。
当地一个有名的泼皮大着嗓门嚷嚷，“反正都是个死，不如病一个宰一个，咱们不就没事了！”
如此骇人听闻的言论，居然还得到了不少人附和。
“是啊，治不好留着作甚，祸害别人吗？”
“都杀了就传不开了。”
“对，就这么办。”
自然也有家中人患病的表示反对。
发生在身边的瘟疫让大家吓破了胆，往日里和善的邻里都露出了最丑恶的面目来。
“能治好！”英莲牵着董小五的手，走上祭坛站在赵万兴身侧。
董小五才刚见好，因为姐姐的离世又哭了一场，此刻略有些喘。
知道赵万兴要向城里的人告知疫症的防治，英莲就猜到有人会不信疫症能治愈，去董家接走了董小五。
董家人虽是悲痛董大姐的死，可也都是明事理的人。
“去吧，我儿去安安大家伙的心，知道有的治……也就没那样怕了。”
冯氏说到“有的治”三字的时候，想到不治而亡的大女儿，一阵哽咽。
只是大姐儿已死，活着的人得向前看。
夫君海难去世后，独自抚养五个孩儿长大的冯氏又岂是懦弱之辈。
悲痛归悲痛，她此刻也感激上苍没有一并夺走董小五。
英莲告诉她，疫症得了一次，短时间内就不会再得。
那就是说，董小五安全了。
还有两个外嫁的女儿。
当初出嫁时她有多不舍，现今就有多庆幸女儿们躲过了这一劫。
“这孩子封城前两日染上了疫症，如今已经好了！疫症并非患上即死，是可以治好的！”
英莲尽量放大了声音，冲周遭人群喊道。
“朱老六，你个丧天良的说那样的话，生怕别人不知你六亲断绝？赶明儿你遭了病，老娘我第一个剁了你！”
郭娘子的声音传来。
城里郎中们想到一起去了。
英莲去找董小五的功夫，另一名专门负责疠人坊的郎中，请了郭娘子和一位症状好转的青年来。
“看见了吗？你姑奶奶我康健着呢！”
郭娘子忍着喉间的痒意冲方才的泼皮朱老六吼道。
朱老六闹了个没脸，一声不吭。
方才起哄说要杀光病患的人也都噤了声。
趁此机会，城内一行医多年的郎中站出来，教众人艾灸之法。
要在场的人学会了，回家去每日给家人灸关元、气海、命门、中脘几穴。
病患越来越多，只靠着这么几个郎中根本忙不过来。
艾灸能使人身强体健，自己强健了，自然也就不易染病。
最后只剩下处置死亡病患尸身之事。
虽是舍不得亲人被焚烧，可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也无可奈何。
只是由何人运尸，再去焚烧掩埋成了难事。
衙门中人手有限，每日挨家挨户发放药物、记录发病人数，再将人送去疠人坊，已经派出了所有人。
这下子大家伙都不吭声了。
便是没有疫症，也没什么人愿意去运送尸体，更何况现在。
沾上那么一星半点，自己说不定也要倒霉。
可是放着不处理，更加会使得疫症蔓延。
南琼天气炎热，尸体停放两三日便会开始腐烂发臭。
赵万兴以重利诱之，还是没人愿意。
“你们当官的捡轻活干，倒让我们搬死人，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没等众人喧闹起来，赵万兴上前一步，“若大家伙都不放心，本官愿意去搬，可有人与本官一道？”
众人皆哗然，谁也没想到这个平日里不算清廉的赵大人能自己站出来。
赵万兴的身子隐隐有些发颤。
他本就肥胖，奔波了这么久，还站在大太阳下，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我来！”
董阿大举起手。
赵万兴是为什么站出来，董阿大懒得揣摩。
于他而言，早些安葬了自家妹妹才是大事。
“算我一个！”说话的是施益丰，他也想亲自送向老走。
英莲咬住了下唇。
她不愿。
她希望施益丰离这些事越远越好。
可是施益丰又何尝愿意她沾染这些事。
离城那夜，他没有阻拦她。
现在，她也不能阻他。
只是胸口闷到想狠狠地捶几下。
有了这三人带头，加入之人多了起来。
……
焚烧了十二具尸体后，施益丰在外面吐了个天昏地暗才归家。
他与英莲心中皆是沉痛。
如今的他们还不知道，能悲痛是幸事。
不久后的这座城中，不会有人再有精力，为了死亡而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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