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
青屏山上，草木葱茏，一名少年背着一只满载的背篓，欢快地踏歌而行。
少年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身着一袭竹青色的短衫，脚下蹬着褐色的麻鞋，发髻梳得一丝不苟，面庞俊朗。额前的几缕碎发在山风的吹拂下轻轻飘动，为他增添了几分洒脱与惬意。
山间并没有成型的小路，他在山石之间攀爬纵跃，动作轻灵敏捷，毫不拖泥带水，显然对此地无比熟悉。
随着少年身形起伏，背篓中忽然掉落一物，正是一枚灵石，光华流转，绚丽夺目。
他并未回头，只用脚跟轻轻一磕，那枚灵石划过一道弧线，又飞回背篓。
“纪少侠好俊的身手。”荒山野岭之中，突然传来一句赞叹。
少年循声望去，前方数丈之外一棵老榕树上，一只灰毛鹧鸪倒立在枝杈中间，眼睛乌溜溜的。
“含曜，原来是你呀。”少年放下戒备，向鹧鸪挥手微笑。
灰毛鹧鸪用喙理了理羽翼，随后展翅盘旋而下，正落在背篓上面。
“今天采这么多？”鹧鸪在灵石上面踩来踩去，到处乱撅，翻找其中个头较大的。“让我先来一块。”
少年哈哈大笑，转身卸下背篓，砰的一声放在地上，给鹧鸪震了一跳。
“来来来，随便挑。若不是你为我指路，我也找不到那处灵脉，挖不到这许多灵石。”少年双手叉腰，得意洋洋。
鹧鸪似乎没有料到少年会如此大方：“行啊纪小芒，你真是长大了，开始知恩图报了。”它歪头盯着少年，“你六岁那年，在清水林外面走丢了，哭得稀里哗啦的。我见你可怜，好心好意想送你回去，你却拿弹弓打我。”
纪小芒大窘：“小时候不是害怕嘛！天黑看不清，你也那么黑……”
“我这才不是黑，是灰！”鹧鸪一边大声辩白，双爪不忘在灵石堆中尽力乱刨。“还好我法术高强，寻常石子伤不到我。”
一番拨弄过后，鹧鸪寻获一枚硕大的灵石，五彩斑斓，灵气氤氲。
它叼起灵石，上面弥漫的灵气顿时汇成一线，向鹧鸪口中飘去，同时灵石体积也在急速缩小，没过多久便完全消失。
鹧鸪瞑目凝神，它在静静消化这份力量。
“灵石是啥味儿的呀？”见鹧鸪良久不动，纪小芒忍不住出声问道。
“没味儿。”鹧鸪斜睃了少年一眼，抖擞了一下羽毛，刚才吸收的灵气显然令它十分受用。“我是吸收灵气，又不是直接吃石头。”
见少年面色失望，鹧鸪又补充道：“像我这样的大妖，才可以直接吸收灵石中的灵气，化作自身的灵力；而你是人类，如果没有经过修炼的话，是无法直接吸收灵气的。”
“修炼？我在清水林学了一些法术，算不算经过修炼？”纪小芒双眼放光。
“什么法术？你用来看看。”鹧鸪不记得少年会用法术，此刻它也来了兴致。
纪小芒原地站定，右臂微屈，手捏剑诀，凝视背篓内的灵石。
目光所及之处，灵石互相激荡，倏地飞起一枚悬停在少年指尖。
也未见他画符念咒，灵石消失之处，竟腾起一根火柱，足有数尺。
火焰爆燃，险些把刘海燎了，少年慌乱之中挥手到处乱甩，但并不能将火焰甩脱。他横劈竖斩，周围杂草已被烧去大半。直到灵石耗尽，法术消解，火才自行熄灭。
看到少年狼狈不堪，鹧鸪举起一侧羽翼挡住半边鸟脸：“御火术岂是这样用的？”言罢身形一转。
纪小芒灰头土脸，待回过神来，发现鹧鸪已经化形成一名青年，年纪大约二十岁上下，眉如远山，眼似星河。面色沉静冷峻，身姿挺拔，穿着灰衣黑裤，袖口处却洁白如雪。
“看好了。”鹧鸪，不，此刻应该叫他含曜，他施法的方式和纪小芒完全不同：含曜右手五指箕张，火焰自掌心自然生发，由一丛火苗，凝聚成一颗拳头大小的火球；火球逐渐上升，与他掌心分离。
火球炽烈燃烧，光焰由黄转白，纪小芒在一丈以外，仍感觉热浪澎湃，扑面而来。
“破！”
随着含曜一声低喝，火球急速飞向远处一块山石。
甫一接触，磨盘大小的石块便受击粉碎，爆破轰鸣，火光大盛。
少年瞠目结舌，口中喃喃自语：“原来康伯没有骗我，这御火术果然威力不凡。”
“御火术是最初级的五行法术。”含曜拍了拍手，将上面残存的热力散去，“但想要融会贯通，收发随心，还是要多下苦功。它的威力，不但取决于你对它掌握的熟练程度，还跟你自身的修为息息相关。”
纪小芒似乎仍未从震撼中脱离，他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
含曜突然眉头一皱，仿佛想起了什么。
他大步接近，抓起纪小芒的手腕，食指中指并拢，搭在少年脉门上面，仔细查验。
二人相识已有十年，他知道这个孩子未曾经过锻体筑基，体内没有丝毫灵力，眼下查验的结果也印证了这一点。
天下术法万千，唯有妖族之身，最接近自然之力，可以仅凭自身灵力直接施展。
人类不行，他们的灵力驳杂混乱，除了极少数实力高强的修士以外，他们只能通过激发各式法器，将灵力转化之后才能施术。
纪小芒既没有灵力，也没有法器，他刚才施术时虽然手忙脚乱，但却是货真价实的御火术。
灵石！含曜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少年是直接将灵石之力，转化为术法的形态。
原来如此，世间竟还有如此奇妙之事。理清了头绪之后，含曜将纪小芒的手腕放开。
“是康伯教你的御火术，对么？”含曜沉吟片刻，问道。
“没错，他还教了我犀甲术和神行术。”纪小芒揉了揉手腕，见含曜面色凝重，他觉得原因可能是自己的法术完成的不够理想，“是我刚才哪里出问题了吗？”
“你很好，法术也没有问题。你只是初窥门径，还不能将它熟练运用。”含曜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眼神中流露出肯定和鼓励，“多多练习，以后你也会像我一样……不，你会比我更强。”
纪小芒少年心性，听到含曜这样夸赞，自然心潮澎湃。他红着脸，挠了挠头。
林中山风吹拂，但见树影横斜，日已过午。
含曜向少年点点头，化作鹧鸪展翅腾空，纪小芒望着鹧鸪渐渐远去。
虽然相识经年，但纪小芒对含曜的了解并不多，他总是突然出现，跟自己交谈几句，又突然离开。
年幼之时，纪小芒也曾经邀请他来清水林一起生活，但含曜拒绝了，他独来独往，从未见他跟别的妖族有过交流。
只有自己是个例外，含曜似乎非常乐意跟他说上几句话。
纪小芒背起背篓，准备再次开始赶路。他双手拍了拍脸上的尘灰，将神神秘秘的鹧鸪从脑中驱赶出去。
他要在太阳落山之前，把灵石带回清水林。
哪知刚迈出一条腿，忽然听得一阵窸窣之声。
他侧耳辨认，声音就在旁边的树林之中，有人踩断了地上的枯枝。
纪小芒定睛望去，树丛中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六七岁年纪，身穿麻布短衫。
一名幼童而已，怪不得如此轻易地就暴露了位置。
幼童身前的掩体并不能将他完全隐藏，他对此毫不知情，眼中泪光闪烁。
青屏山地处偏远，人迹罕至，但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人类。
纪小芒采药时曾见过人类的商队，他们神情肃穆，彼此之间也不交谈。
他们驾驭着马匹和满载的车辆从纪小芒身旁经过时，没有人看向他，除了为首的一名骑士。
骑士面相不善，但他的视线从少年身上划过，并未停留回顾，而是继续带领着队伍渐渐离开了。
他回去讲述此事，康伯给出了这样的忠告：远离人类，即使是对方看起来态度友善，人畜无害。
眼前的幼童与阴鸷的骑士毫无共同之处，纪小芒仍然打算牢记康伯的教诲。
他抓紧背篓的束带，低下头加快了步伐。
谁料幼童见他就要离开，一急之下，竟站直身子，“哇”地一声哭泣起来。
会有家人来寻找他的。纪小芒宽慰着自己，脑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在清水林外走失之时，自己内心中的孤独和恐惧。
耳边回荡着幼童的嚎哭，纪小芒心乱如麻，幼童的凄惶附着在哭声之中，从少年的耳朵钻进了脑子。
也许他没有家人呢？再这样哭下去引来猛兽怎么办？
不知不觉，纪小芒找到了越来越多的理由，心中的天平逐渐倾斜。
“喂！你不要哭了。”他停下脚步，朝着幼童藏身的树丛喊道。
幼童哭声渐歇，抽噎不止，他双手手指互相掐紧，小心翼翼地向少年靠近。
“你叫什么名字？”
“二，二栓。”
“你在这里做什么？你的家人呢？”
“俺在后山追兔，兔子，跑的远了就找不到家了。”
提到家人，二栓又泫然欲泣，纪小芒连忙掏出怀中干粮给他，杜绝了幼童的声波攻击。
二栓拿过干粮便开始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用手拍打着胸膛，全然说不清楚家在哪里。
但纪小芒有办法，他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一条岔路，可以通向人类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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