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凌云带着张丽秋、孙月仙、柳三妞经过两年的栽培，让四道梁光秃秃的山顶慢慢地出现了绿色，山顶是松树，山腰是山楂树，坡底是粗放种植的草皮药材。这个娘们儿不敢再纠缠华子，但其中的故事也不少。不知采用什么手段，竟然把老狼沟六七户村民都拉进了四道梁，取名山里红农民合作社。体制跟葛长缨的野韭菜沟农民合作社一模一样。
华子除了粮食、山野菜、野生药材，他时时盼望的就是四道梁的山楂树能够真正变成山里红。
每当采药采山野菜路过卡巴裆沟，他都要去看看那几棵死里逃生的栗子树。那几棵树很奇怪，或一年坐果或一年空枝，或一年果大如酸梨儿，或一年小如榛子。
他特意跑了一趟河北北部山区，买了大大小小几种栗子，回来或炒或煮，跟媳妇儿子一起品味。原来这种东西的品味也是千差万别……
在四道梁的黑沙坡地上走了一上午，他挖回来几棵两年生的甘草。
他把枝叶除掉，洗干净放在药锅里熬了起来。在小谷穗儿他们这茬孩子里，都知道这叫煮甜水儿。
往常熬出来，晾凉了，小谷穗儿、老卢的孙子、梁老小儿的闺女都争着喝，可是今天几个孩子各自喝了一口都不喝了。
华子尝了一口，微微有点甜味儿。甜味儿当中还夹杂着野草根子的酸苦涩。
“这玩意儿，到底不如蘑菇崴子屯儿的。两年了，还是一股野蒿子味儿。给孩子们发栗子，打发他们院子里玩儿去。”
柳青青：“差别那么大？”
华子：“蘑菇崴子屯儿土质肥沃，气候适宜，光照充足。在东北真是得天独厚，独此一地！没想到这种最寻常的药材也得限量使用了。”
正说着，蔡香萍满脸愁容推开了房门。
张丽秋来信了，要钱要生活用品。可是小梁子看了信，就说出俩字儿，不管！
华子：“姑，你也别怪小梁子。谁摊上这种姐姐都抬不起头，就是因为张丽秋，我俩都被派出所罚款警告了。我没什么，你让他这村干部怎么干？他过两天还得去几家饲料厂签合同……”
蔡香萍哭了：“华子，我知道我家四姑娘不争气。可是她在监狱里连换洗裤衩都没有，没钱交伙食费……”
华子：“地址是哪个监狱？”
蔡香萍：“梁子说是北安镇第四监狱。”
柳青青：“华子，那就是你在的那个监狱呀。”
华子：“不对呀。庞振海关押在那里。那里没有女子号房呀。”
柳青青：“兴许后来扩建了吧。”
蔡香萍：“华子，小梁子那个犟种说话就撞我。可是我真想去看看她……”
华子：“小解放都用着呢。二妞那辆老掉牙的松花江微型，我和梁子刘安前天刚修好。明天就开它去，起早走，中午在那吃顿饭，晚上就回来了。”
蔡香萍：“太好了。还是咱华子懂事儿。我这就回家准备东西。”
华子开着松花江微型天刚亮就出发了。
蔡香萍回头看看车厢内部：“后边座椅都哪去啦？”
华子：“本来就留俩座位，前天修车还没上上呢。以后也不上了，留着空间装货。”
蔡香萍：“我记得当时去看你的时候先坐火车，再倒大客，折腾一整天。后来二妞开这辆车，也走了一小天。”
华子：“现在有直通公路了，四个小时就到。”
蔡香萍：“你说小梁子那脾气怎么那么像你十年前那样啊？说是你揍的都有人信。”
“在一起时间长了呗。你瞎说八道什么？这要是让梁子听见，今后还处不处啦？”
蔡香萍：“我还能当别人面儿说呀？孩子这玩意儿不在谁揍的，跟谁像谁。你看我家丽茹。”
华子：“张丽秋是谁的？”
“也是个小知青，说是省城的，现在不知哪去了。”
华子：“张丽艳、张丽茹、张国梁都吃过不少苦，张丽秋就是赶上好时候了。那时候差她岁数小没让她干活儿，结果养成这样儿。本来我以为干几年活儿，改改秉性，找个婆家。谁知道她这么胆大，作伪证告县太奶。”
蔡香萍：“我也没赶上好时候。那时候不想生孩子左一个右一个的，现在想生了这又是避孕又是结扎就是不让生。大妞跟我说你们还想要一个？”
华子：“攒钱呢，攒够了罚款我们就再生一个！”
“姑要给你生一个用不用罚款？”
华子：“你还有能耐生孩子？罚不死你！”
两个人到了北安镇一打听才知道，女犯已经全部迁走到第六监狱，全是女的。第六监狱远在太赉镇呢。就是现在出发，也得凌晨能到。
华子把微型车停到一家小饭店门口，下车进店吃饭。
两个人坐下要了俩菜，四张葱花饼，刚吃到一半，店里进来五六个人。为首的竟然是黑鱼精熊菲菲！
“龙哥，你怎么来啦？”几个人立刻起身把他们围住了。
华子：“来北安能还有什么事？不是坐牢就是探监呗。我是陪我姑来探我表妹，结果到这才知道都迁走了。”
黑鱼精：“他们走你不能走。我们去德化，华子哥够意思，今天妹子请了！”
在蔡香萍看来，探监是件大得不得了的大事儿。可是在这帮货眼里，探监实在稀松平常。能看见德化地面龙头老大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儿，必须喝！
蔡香萍虽然是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却也知道酒后不能开车。她推说吃饱了，自己进车里，仰靠在座位上迷瞪着。
刚要迷瞪睡着，华子跑了出来敲敲车窗：“姑，今天可能走不了了。我给你找家旅店你先歇着。”
蔡香萍：“别胡乱花钱了。车后边那么大个地方，我去找个东西垫上躺一会儿。你们喝完了眯一会儿咱们就走。”
华子从后备箱子里找出一片车被，又要了两片纸箱子帮她铺好：“你就在里边躺着吧。这帮小流氓儿不知要喝到啥时候。饿了你就下去吃，我来算账。”
蔡香萍：“华子，你啥时候认识的这些人呐？”
华子：“饭店刚开业那时候，他们去咱农家饭庄闹事被我压住了。”
华子铺完了把衣服脱下来扔给她就下车进了饭店。
蔡香萍躺在临时铺位上，看着单调的车顶棚。
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的是华子笑呵呵的模样。她不由得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跟他去省城治眼睛，那个时候她越看越喜欢华子，可是她不敢挑逗那个知青小流氓。后来如愿以偿，却被个梁大山炮搅和了。
她分不清华子到底是她的情人还是亲人，闭上眼睛他就是自己的丈夫，睁开眼睛不过是自己的邻居。尤其现在，华子已经娶妻生子，再过两年自己没准儿就当奶奶了。
可是年龄越大，对华子越是依赖。康淑君说两天看不见华子就想得不得了。她想见华子有一万种借口，人家是他的丈母娘。自己呢，什么都不是。可是和康淑君、柳青青有一点是完全一样的，都希望华子哪都别去，还像当年娘们儿生产队那样天天腻在一起。
可惜的是从监狱出来，政策越来越宽松，华子的买卖越做越大，常年不着家。她不知道多少次梦见和华子翻云覆雨，可是梦中醒来又是无边的寂寞……
第四监狱的“生意”特别火爆。光德化县就有五个贪官押在里面，最大的还是那个庞振海。新进去的还有个宋可飞。
华子不在乎宋可飞，可是他不敢忽略庞振海。
这个庞大巴掌可是他亲手抓住送进去的，他不担心自己，但他不能不担心家住县城的那五个老知青。他必须让这个王八蛋老死狱中！
黑鱼精这几个人还真给力，把个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庞振海折磨得快没人形儿了。
监狱不是官场，什么技巧人情都不管用。有钱花不到正地方，送礼都不知道送给谁管用。
一年多以来，来探望庞振海的人越来越少，连他的老婆狗夫人都不来了。
华子断定这个姓庞的活不多久了。
那天晚上他一高兴喝多了，喝得酩酊大醉……
当他再睁开眼睛，身上盖着一条监狱犯人用的旧被子。旁边躺着和衣而卧的蔡香萍！
“姑，我们这是在车里？”
蔡香萍：“你们都喝醉了。那几个人都睡在店里，我把你搀出来的。饭店老板接给咱一条被子。”
华子摸摸自己的裤子，都完好的穿着。再摸摸蔡香萍，她的裤子也很严实。
蔡香萍：“乱摸什么？你躺下就睡着了，推都推不醒。半夜冷了我才钻进来。太阳快出来了，起来喝点热水醒醒酒，吃点饭咱们赶路。”
华子：“把被子还给人家赶紧走。等那几个玩意儿醒过来又走不了了。”
车走出三十多里，前面才出现一个小镇的影子。
松花江微型嘎嘎两声，停下了。
华子砸了一下方向盘后：“坏到这儿了！”
“怎么办呐？”
华子：“你在上面把方向盘，我下去推。再有五六里就到那个镇子了。”
两个人下了车，蔡香萍：“我跟你一起推。”
华子：“没人把方向盘，车跑偏了怎么办？遇见下坡没刹车怎么办？快上去。”
华子累得浑身是汗，好容易把车推上坡顶。他告诉蔡香萍，下坡把好方向盘，脚不能离开刹车……
可是车一旦下坡就成了脱缰的野马，蔡香萍吓得手忙脚乱。
华子高喊：“左脚踩刹车，踩刹车呀……”跟着微型车一路猛跑追下坡路。
微型车堪堪要掉进道沟子里，蔡香萍吓得紧闭双眼一脚踩了下去。车子尖叫着停了下来。
“别撒脚，踩住啊——！”
蔡香萍稍一分神，左脚一缓，车身一动。她连忙又踩了下去……
华子追上来打开车门，加上手刹车才把吓傻了的蔡香萍拉了下来。
蔡香萍哇的一声，抱着华子大哭起来。
华子走到镇子里雇了一辆农用四轮车才算把松花江微型拖了过来。原来这个看上去像小镇的地方是个县城，嫩原县所在地。这个县城比德化县城要破落几倍。好容易找到一家修车铺子，华子才停下来跟老板谈修车，打发走四轮车。
蔡香萍看看天色，走进一家杂货店，花了两块钱买了一个帆布棉门帘子。华子监督那修车的拆卸换件，反复调试，蔡香萍静静地坐在树下看着他在车上忙碌。惊险过去，她的心潮又汹涌起来……
车修好了，肚子开始抗议，两个人早晨就没吃饭，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重新启动机车，两个人进了一家只有一个幌子狗肉馆。
狗肉丝狗肉汤上来以后，蔡香萍要了一瓶白酒。
华子：“姑，吃完饭还得加油赶路呢。”
蔡香萍：“压压惊，好好歇歇再走。”
吃喝玩了，蔡香萍又要了六个馒头两盘肉，打包装进了一个提包里。
“姑，你没吃饱啊？”
蔡香萍：“得留点后手儿啦，昨天半夜我就饿了。这一路连饿带吓可真不容易。也不知道还得走多远？”
华子：“不远了。开车走，晚上十一点多就能到。”
“哦，那来得及。”
车加完了油，开出嫩原县那个破烂小镇，道路越来越平展。路两边的苞米地渐渐地变成了稻田地，却很少能看见村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蔡香萍说了声：“华子，找个地方停下。我困了。”
华子一打方向盘，车拐下公路，在一处庄稼地边的树林下停了下来。
华子下车查看着周围的环境，蔡香萍却钻进后面的车厢里，铺开了帆布棉门帘子。又将原来的破车被卷成枕头躺了下去试了试。
“华子，你相信前世姻缘么？”
“听别人讲过瞎话儿，我不大相信。”
蔡香萍：“我相信。我找过好几个男人，却没有一个经常梦见的。可是我总是梦见你，尤其是梦见像今晚这样，我梦见过好多次。这辈子是做不成夫妻了，要是有下辈子，那该多好。”
华子：“要是你的第一个男人就是我。”
蔡香萍：“我就是世上最好的媳妇儿。人就是得多念书，要不就多长见识。大妞要是不喜欢看书，就得不到你。我要是再多一点见识，何必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时恨得你牙痒痒，可是出了事儿心里就放不下。”
华子：“其实你也该满足。张丽艳张丽茹现在都不错，尤其是小梁子，十三岁就知道养家，现在是生产队的大梁。连梁老小儿都比不了。”
蔡香萍：“别人都以为你是他哥们儿，我就把你当成他爹。他的脾气越来越像你。”
华子：：“到了白天，八九点钟你就能见到张丽秋。人到了监狱里就别责怪她了。”
蔡香萍：“你不跟我进去？”
华子：“我和小梁子都是她的担保人，结果担保出事了。人家不会让我进去，再说我也不想见她，不知道说啥。让她好好改造，争取减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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