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安局医院三楼办公室。
办公室的消毒水味被茶香搅散，烧水壶咕嘟咕嘟的冒着白烟。
窗户开着，俊美的红发男人站在窗边，抬头怔怔的看着月色，长发被风吹起，神色看上去有些落寞。
门轴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谷雨进门的时候，狐黎已经等了不知道多久。
听到动静，狐黎收回了思绪，回过头看向了她。
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站在门口，驼色的针织衫松松垮垮得罩在她嶙峋的肩头，袖口滑落的手腕细的如同枯枝，她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
警员们自发地为他们让出了场所，轻轻的关上了门。
压下了思绪，狐黎呼出一口浊气，站起身端起早就泡好的茶，给她递了过去：“……抱歉，这么久才来看你。”
谷雨坐在位置上沉默地摇了摇头，青筋凸起的手背贴着医用胶布，挡住了手背上的针眼。
灵安局的十二位高阶，除了殉那个自视甚高的龙族之外，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有过一些交集。
尤其像狐黎这种‘交际花’，交际网广泛，基本上跟局里的每个人关系都不错。
但谷雨——是他交际网的例外。
他从未对谷雨展现过任何的恶意，但敏锐如谷雨，一直都知道这位从青丘不请自来的警官一直都在刻意的回避着她。
算了算，这一次，反而是他们之间第一次独处。
吃了吹杯子里的茶叶末，谷雨淡声道：“其实我不太会喝茶，以前是，现在身体不好，喝了茶，就很难睡得着觉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狐黎有些愣怔。犹豫了片刻，他道：“……抱歉，我给你重新泡一杯别的。”
摇了摇头，谷雨的眉眼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捉摸不透：“赵局倒是很爱喝茶，他之前跟我谈起过，喝茶如果想要喝出年份，首先就要看茶梗在泡开的时候会不会立起来。”
说着，她轻轻的抿了一口苦涩的茶水，医院办公室内自然不会备着什么招待客人的好茶，这一口茶水又涩又淡。
蹙了蹙眉，狐黎欲言又止，他特意要来探视的机会并不是为了在这里探讨茶叶的口感的。
但谷雨并未给他说话的机会：“上一周的时候预报这里的温度会下降，但候鸟依旧在往这边赶。”
“因为候鸟不会看天气预报，它们只认磁场和方向。”
狐黎听着她的话，瞳孔缩了缩。
谷雨的眸底闪过了一丝幽蓝色的暗芒，办公室内的鲜亮的绿萝无风自动，叶片颤了颤。
“……狐黎警官，事实上我一直都觉得你临时给自己的起的名字实在太过敷衍，我很好奇你的真名。”
喉结滑动了一下，狐黎的薄唇翕动，但是并未发出声音。
谷雨笑了笑，并未在意他的隐瞒。
手中的茶杯颤动起来，绿萝的叶片抖的更加厉害，谷雨看着他，瞳孔已经完整的变成了幽蓝色，平静的视线像是透过了他的伪装看透了他真实的灵魂：“风筝飞得再远……”
茶水在杯底晃出漩涡，整个杯子裂了开来，叶片开始泛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下去。
“只要钉住线轴的钉子足够结实，早晚都会落回地面的。”
谷雨原本只是花白的发色在这一刻变得雪白，她身上的褶皱似乎也多了起来，眼尾耷拉了下去，整个人如同一张褪色的老照片。
狐黎的瞳孔骤缩，立刻上前伸手搀住了她：“……我已经明白了，不用再说了。”
听着他的话，谷雨眼底的幽蓝色褪去，抬起了几乎灰白的眼眸，枯树皮一样的手抓住了他的手。
狐黎说不上来现在自己混乱的心情到底该被归结为什么，看着面前老妪的眼睛，他却似乎透过了这苍老的躯壳看到了那本该是二十岁少女的模样。
谷雨的唇瓣轻颤，浑浊的视线同样透过了一抹红，看到了藏在躯壳之下的真实模样，她的声音沙哑：“……‘青丘’真的存在吗？”
就在此时，大门被推开，赵局死死的看着瘫坐在沙发上的老妪，谷雨比进来的时候看上去更加苍老了，原本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少女，现在看上去却像能当是他这个五六十岁老头子的母亲了。
眼眶通红，他再也难以抑制，回头怒吼：“医生！”
读懂了狐黎那晦涩又悲哀的眼神，谷雨的手指颤了颤，旋即，垂下耷拉的眼皮，沉默的松开了手。
医生在听到呼唤之后就立刻赶了过来，谷雨被人手忙脚乱的扶上了担架抬了出去，嘈杂的声音逐渐远去。
狐黎怔怔的看着自己刚刚被抓住的手，手心被硬物硌得生疼，他轻轻的打开紧攥着的手掌，那里静静的躺着一个陈旧的怀表。
赵局看着渐渐远去的医护人员，唇瓣止不住的颤抖。
他没有跟上去，或者说，他一直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也不敢去面对谷雨。
高位者的顾虑太多，要做的违心事也太多，愧疚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啃食着他的心脏，他一直都在被这种难以承受的难安情绪之中自虐似的被折磨。
敛去了所有的思绪，狐黎有些踉跄的站起身，看向了站在门口老泪纵横的赵局。
喉结轻轻滚动，狐黎听到了自己压抑的声音：“……何必这么虚伪呢。”
自从到灵安局内，他一直都恪守着自己的假面，轻佻懒散，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他兢兢业业的扮演着自己的人设，企图从灵魂深处将自己与曾经的形象完全割裂。
面具戴的时间长了，现在骤然被撕破，他居然只觉得满身的轻松。
赵局沉默的回过了头，他的手中还紧紧的攥着刚刚摘下来来不及放回去的耳麦。
步伐有些沉重，一向没心没肺慵懒淡然的狐黎此刻看上去却像是另一个人，某种沉重的东西被积压在身上，俊美的脸上满是疲惫又漠然。
狐黎站在他的身前，猩红色的眼眸直勾勾的看着他：“……下次，最起码把监听耳麦放回去。”
说罢，狐黎不再去看赵局的脸色，肩膀撞开了他，冷漠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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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回到的时间节点是7年前，但月份和日期却是按照着绫竹离开之前的日期。
A市在这个时间节点依旧非常的冷，细碎的雪花从铅灰色天空中零星的飘洒，绫竹呼出了一口白气，压了压宽大的兜帽。
现在正是贵族高中放学的时间节点，大多数的学生都不会选择在这种寒冷的天气里在外面久留，所以出来的时候就被自家的私家车接走了。
漫不经心的视线从每一个学生的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了最里面一个清俊好看的少年人身上。
不同于周围学生们的朝气蓬勃，少年看上去有些清瘦，周身带着些许病气，微微垂着头，认真的看着脚下的路，细碎的刘海看上去很柔顺。
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白色的雪花落在伞上格外的显眼，过分苍白的脸色和乖巧温和的气质让他看起来就让人本能的会生出一种保护的欲望。
心里的某些猜测在此刻落了实，绫竹沉默的站在校门外，跨越时空，看着七年前安静内敛、双腿健全、全身毫无灵气的宋尧。
十六岁的宋尧跟二十三岁的他比起来还是太过稚嫩，不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难过的时候看起来很明显。
脚下的雪地吱嘎吱嘎，他走的有些慢，直到走出校门时才轻轻的抬起了头，看了一眼灰色的云层和纷纷扬扬的雪花。
门口停着几个私家车，但他却没有看一眼，独自撑着伞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身形隐没在黑暗之中，绫竹躲在阴影里跟上了那辆车。
出租车开了许久，最终停在了一个有些破败的公墓大门前。
结了账，宋尧下车撑起了伞，抬起头看着眼前陵园的大门，雪开始变大，天空在此刻显得有些压抑，枯树上面落的都是雪花，也许会因为天气太冷，没有人愿意看守，门口并没有保安，只有一个冷清的小门静静的开着。
雪花落在地上被踩出吱嘎吱嘎的声音，绫竹看着地上唯一的一串脚印，沉默的跟着他一起走进了公墓的最深处。
一块块的墓碑都落满了浅浅的一层雪花，宋尧停在其中的两块墓碑前，蹲下了身子认真的用手将上面的雪花都拂去，然后从身后的背包里拿出了两朵已经有些蔫掉了的白色菊花。
菊花被摆在墓碑前，宋尧并没有说话，蹲在地上，静静的伸手抚摸着冰冷的墓碑。
绫竹并未隐藏自己的身形，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无声的用灵力帮他周围的空间升起一些温度。
黑色的伞完全被雪花覆盖，许久许久之后，宋尧才慢慢的站起了身，也许是因为蹲的太久供血有些不足，他的身形晃了晃，眼前一黑，手中的伞脱力的掉在了地上。
但想象之中摔倒的场景并未出现，一抹冷香将他包裹，下一秒，他的身形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茫然的抬起了眼眸，宋尧栗色的瞳孔颤了颤，呼吸仿佛在这一刻停滞，耳鸣的声音渐渐散去。
鹅毛般的大雪像是笼罩住了整个世界，黑衣的少女眼睫垂下，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冲击着他的视网膜，他呆愣的看着眼前清冷绝色的脸，从那双狭长的瑞凤眸里清晰的倒映着他的身影。
下一秒，微凉的触感按在了唇瓣上，一抹甜在舌尖绽开，骤然拉回了他的思绪。
白皙的脸上爬上了绯红，宋尧慌乱无措的移开了视线。
“……抱，抱歉。”
尽管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抱歉一些什么，而且不知是不是因为嘴里含着巧克力，他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含糊。
看着他这副青涩的样子，绫竹松开了手，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拉开了些许距离：“应该是有些低血糖，吃个巧克力能缓缓。”
感受着嘴里的甜味，宋尧的心脏狂跳，机械的咀嚼着巧克力，讷讷道：“……谢，谢谢。”
捡起了地上掉落的伞，绫竹将伞罩在两个人的头顶，再次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她在此刻看清楚了眼前两个墓碑上的名字。
宋安裕，金蔚。
此前的时候，绫竹一直对于所谓的“原书剧情”深信不疑，所以从未怀疑过宋尧的身世，但现在看来，宋尧偶尔显露出的，对宋家人不加掩饰的厌恶似乎另有隐情。
察觉到了绫竹的视线，宋尧看着那两个墓碑，情绪再次低了下去，嚼着巧克力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这两位是你的……？”
绫竹将伞朝他那边倾了倾，轻轻的为他遮住了更多的风雪。
宋尧的身影有些落寞：“……是父母吧。”
不那么确定的回答句式让绫竹的眉心轻轻蹙了蹙。
即便只有16岁，但宋尧骨子里一直都是一个很内敛沉稳的人。
但不知为何，在看到身侧明明只是初见的少女时，他罕见的浮起了些许委屈的情绪。
表情有些迷茫，宋尧轻轻的伸出手，将落在墓碑字迹上的雪花擦去：“……也许他们也觉得我很可笑吧，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弄不明白，过了这么久才来看他们一面。”
绫竹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感受，她在来到这个世界上开始，就一直在承受宋尧带来的好处。
没有心理负担的榨取着他身上的灵气，将他处在险境，习惯着他带来的便利，接受着他无声的付出，但却从未主动去了解过他的任何事情。
看着干净温柔的少年，绫竹的眸色复杂，攥着伞的修长手指有些发紧。
回过了神，宋尧侧过头对上了绫竹的视线，清俊白净的脸再次红了起来，懊恼着自己的失言。
明明只是第一次见面，怎么能给人留下这么不好的印象，说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呢，这简直太不像自己。
“抱歉，我……我好像有些自说自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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