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样子，别说开拖拉机，能自己把饭喂到嘴里就谢天谢地了！李大壮那个挨千刀的，说是给俺们办个困难补助，骗老头子按了手印，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而管理员“赵梅”，则是一个早已嫁到外省多年的妇女，与村里断了联系。巡护员“王老五”，更是个彻头彻尾的假名，户籍系统里根本查无此人，是李大壮凭空捏造出来的。
最让办案人员感到不寒而栗的，是那位名叫“周平”的顾问。调查组发现，此人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因车祸去世，户籍都已注销。李大壮竟然胆大包天到，给一个死人，连续发了三年的“顾问费”。每个月六千元，是所有“幽灵雇工”里工资最高的一个。这笔钱，每个月都准时打入一张以“周平”名字开户的银行卡，然后在一两天内，被人在不同的Atm机上以现金形式取走。
当调查人员将这一系列荒谬绝伦的事实摆在李大壮面前时，他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他再也无法用“变通”、“人情”来狡辩。这已经不是贪婪，而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对规则和人性的蔑视。
“钱……钱是我们几个人分了……”在如山的铁证面前，李大壮的声音细若蚊蝇，交代了他们是如何将这些虚构的工资取出，然后在合作社的办公室里，关起门来，像分赃一样，按照官职大小和“贡献”多少，将一沓沓散发着墨香的钞票瓜分掉的。
他甚至还回忆起一个细节。有一次分钱的时候，赵家庄的周理事长还开了个玩笑，说：“周平这个顾问请得好啊，从来不提意见，不发脾气，还每个月给咱们送钱花，真是咱们的财神爷。”当时在场的人都哄堂大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分赃后的得意和对死者的亵渎。
林纾听着这段供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无法想象，是怎样的贪欲，能让人泯灭人性到如此地步，拿逝者开这种恶毒的玩笑。
案子查到这个地步，其复杂性、牵涉面之广，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乡镇纪委专案组能够独立处理的范畴。张干事当机立断，将案情和所有证据链，第一时间向县纪委作了详细汇报。
县领导对此高度重视，意识到这并非一起孤立的基层干部腐败案，而可能是一起涉及多个部门、多个环节的系统性、塌方式腐败。县里紧急召开碰头会，当场拍板：案件提级办理，立即成立由县纪委牵头的“西郊村系列案件联合调查组”。
这个联合调查组的规格之高，在县里是罕见的。由县纪委副书记亲自挂帅担任组长，从县审计局、农业农村局、财政局、公安局经侦大队抽调了最精锐的业务骨干，组建成一支阵容豪华的“联合舰队”。
调查组成立的当天下午，就在乡镇政府临时征用的一间大会议室里召开了第一次全体会议。气氛严肃而紧张。
县纪委副书记脸色凝重地坐在主位上，环视了一圈来自各个部门的精英。他的开场白简短而有力：“同志们，今天把大家紧急召集到这里，是因为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生了病，而且病得不轻。西郊村暴露出的问题，只是冰山一角。李大壮这样的人，为什么能长期为非作歹，畅行无阻？他的‘保护伞’是谁？制度的‘防火墙’在哪里失效了？这些，都是我们需要挖出来的根源。这次行动，代号‘清源’，目的就是要清扫污泥浊水，正本清源！”
“清源”行动，迅速而高效地铺开。联合调查组根据案情的不同侧面，分成了三个专业化的小组，各司其职，又互为犄角，形成了一张天罗地网。
第一组，由林纾和几名经验丰富的纪委老同志，以及两名公安经侦的侦查员组成，他们是“攻坚组”。他们的任务，是继续深挖李大壮等核心涉案人员的口供，扩大战果，并顺藤摸瓜，揪出可能存在的“保护伞”。林纾因为前期工作出色，对案情最熟悉，被任命为这个小组的副组长。他知道，这既是信任，更是沉甸甸的责任。他将要面对的，可能是更狡猾、更顽固的对手。
第二组，由县审计局的副局长亲自带队，成员全是局里最顶尖的财务审计高手。他们是“账房先生”，被称为“清查组”。他们的战场，是堆积如山的合作社账册、银行流水和财政补贴发放凭证。他们的任务，就是从这些浩如烟海的数字迷宫中，找到每一笔赃款的来源和去向，绘制出完整的资金流向图，为案件的定性和量刑提供最精准的炮弹。他们进驻后，乡镇会议室里彻夜灯火通明，算盘和键盘的敲击声，成了这里唯一的主旋律。
第三组，则是由农业农村局的土地专家和财政局的补贴审核员组成，他们是“田垄上的尖兵”，负责核实最基础、也最关键的土地问题。他们被称为“核查组”。
他们兵分几路，带着最新的卫星地图、无人机和测绘设备，开着越野车，一个村一个村地跑，一亩一亩地核。
他们要用自己的脚步，去丈量那些被虚报的“幽灵土地”，去还原被谎言掩盖的土地真相。他们的工作，将直接决定李大壮等人骗取土地类补贴的具体数额。
林纾的任务，是配合整个调查组，对自己前期掌握的所有线索和证据，进行系统化的梳理、归档和深化，为后续的全面突破提供最坚实的基础。
乡镇政府那间被临时征用的大会议室，已经完全变成了“清源”行动的作战指挥部。墙上挂着巨大的西郊村及其周边地区的卫星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图钉和线条，标注着各个涉案合作社的位置、问题地块的范围以及资金流向的初步脉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高效的氛围，混合着打印机墨水的味道、速溶咖啡的香气以及人们低声讨论案情时压抑的声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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