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长婧睁开眼睛，接着眯起双眼，用手遮住脸，她感觉到头疼欲裂，嘴巴干渴。从窗户透进来的晨光格外的刺眼，让她感到难受，这莫名地让她想起林纾泽手电筒发出的白光。
她听到陆茜的声音说：“我来处理，妈妈。”
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强光减弱了，于是她才睁开眼睛。
她看到陆茜刚刚拉上了外层的暗色系布艺窗帘，挡住了直射的阳光，陆茜走到沙发旁，在程长婧躺着的地方坐下，她拿起一杯蜂蜜水递给程长婧。
“小心，很烫。”陆茜轻声说。
程长婧感觉房间在旋转，她慢慢坐了起来，伸手去接杯子。她小心翼翼地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确实很烫，烫到了她的指尖和舌头。不过，她还是端住了杯子，又喝了一小口，至少这种疼痛让她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陆茜则呆呆地望着别处。
“你要吃点早餐吗？”陆茜用冷淡、空洞的声音问道。
“也许过会儿吧，”程长婧回答说，“我自己做。”
陆茜露出一丝悲伤的苦笑，毫无疑问，她看得出程长婧现在的状态根本做不了什么。
“没事，我来做吧，”陆茜说，“等你想吃了告诉我就行。”
她们都陷入了沉默，陆茜还是望着别处，羞耻感啃噬着程长婧的心。她隐约记得昨晚自己给韩喜英打了那个丢脸的电话，还有最后的恳求，她深知自己已经彻底跌到了谷底。
而现在，更糟糕的是，她的女儿在这里目睹了她的落魄。
陆茜的声音依然很冷淡，她问道：“你今天打算做点什么？”
这似乎是个奇怪的问题，但是也是个好问题，程长婧是时候该做些打算了。如果这已经是谷底，那她得开始努力爬出来了。
她回想起自己的梦，还有姜辞说的话，就在这时，她意识到是时候直面自己内心的一些恐惧了。
她唯一爱过的男人，姜辞，她生命中最明亮、又黑暗的存在，那个一直萦绕在她意识深处的人。她有时觉得，他是她生命中最后的一点光明。在所有人当中，她最需要见的就是他。她不知道这是对爱情的本能渴望，还是直面生命中黑暗的冲动，又或是想要摆脱梦境困扰的愿望。但是这种冲动占据了她的内心。
“我想开车去看看姜辞。”她说。
“姜辞？”陆茜惊讶地问，“他已经去世了，你为什么还要去看他？”
“他一直都在那里，”程长婧说，“我知道他一直都在陪着我，还有你。”
又是一阵沉默，程长婧感觉到女儿正在鼓起勇气。
“我想让你知道一件事，”陆茜说，“我把剩下的伏特加都倒掉了，没剩多少了，我还把你柜子里剩下的所有酒也倒了，对不起，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我不该这么做的。”
程长婧的眼里涌出了泪水，这肯定是她所知道的陆茜这个年纪的孩子做过的最成熟、最有责任感的事了。
“不，你做得很对，”程长婧说，“这是正确的做法，谢谢你，很抱歉我自己做不到。”
程长婧擦去一滴眼泪，也鼓起了自己的勇气。
“我觉得我们是时候该好好谈谈了，”程长婧说，“我觉得是时候告诉你一些你一直想让我告诉你的事了，”她叹了口气，“但是这些事不会让人开心。”
陆茜终于转过头看着她，眼中满是期待。
“我真的希望你能通通告诉我，妈妈。”她说。
程长婧深吸了一口气。
“几个月前，我在处理一个案子。”她说。
当程长婧开始向陆茜从头到尾讲述的时候，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意识到这件事早就该做了。
她讲到林纾泽逃狱，绑架高雅兰，自己独自跟他对抗。
“我太心急了，”她接着说，“当时只有我一个人，遇到了这种情况，我不想等。我没有请求支援，我觉得自己能搞定。”
陆茜说：“你一直都是这样，你总是想一个人处理所有事情，甚至都不带上我，也不跟我商量，你还是当我是那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你说得对。”
程长婧振作起来。
“至少我把高雅兰从囚禁中救了出来。”
程长婧犹豫了一下，然后终于继续说下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我被抓住了，”她接着说，“他把我关在一个笼子里，还有一个手电筒。”
她崩溃大哭起来，所有压抑已久的恐惧都涌上了心头，她觉得很尴尬，但就是停不下来。
令她惊讶的是，她感觉到陆茜安慰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还听到陆茜自己也在哭泣。
“没关系的，妈妈。”陆茜带着哭腔说。
“他们找不到我，”程长婧抽泣着继续说，“他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我，而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妈妈，这不是你的错。”陆茜说。
程长婧擦去眼泪，努力控制住自己。
“最后，我终于逃出来了，我把那个地方炸了，他们说那个人死了，他现在不能再伤害我了。”
一阵沉默。
“他真的死了吗？”陆茜问。
程长婧非常想说“是的”，想让女儿安心。
但是她却听到自己说：“我不知道。”
沉默变得更加凝重。
“妈妈，”陆茜说，声音里带着一种新的语气，充满了善意、同情和力量，这是程长婧以前从未听过的，“你救了别人的命，你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
程长婧慢慢摇了摇头，心中涌起一股新的恐惧。
“怎么了？”陆茜问。
“我昨天去参加了高雅兰的葬礼，”程长婧说，“就是那个被我救出来的高雅兰。”
“她死了？”陆茜惊讶地问。
程长婧只能点点头。
“怎么死的？”
程长婧犹豫了，其实她不想说，但是她别无选择，她欠陆茜一个完整的真相，她不想再隐瞒任何事了。
“她自杀了。”
她听到陆茜倒吸了一口凉气。
“妈妈，”陆茜哭着说，“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她们哭了很久很久，最后终于平静下来，陷入了一种放松的沉默，两人都筋疲力尽了。
程长婧深吸一口气，倾身向前，微笑着看着陆茜，温柔地把她湿漉漉脸颊上的头发拨开。
“你得明白，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程长婧说，“要么是因为我不能告诉任何人，要么是因为让你知道不安全，或者也许只是因为我觉得你不该去想这些事，我也是第一次做母亲，我得学会在这里做一个称职的母亲。”
“但是像这么重大的事，”陆茜说，“你应该告诉我的，毕竟你是我的妈妈。我怎么会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呢？我已经长大了，我能理解。”
程长婧叹了口气。
“我想我是觉得你已经有够多烦心事了，尤其是我和你爸爸离婚这件事。”
“离婚这件事并没有你不和我说话让我难受，”陆茜反驳道，“我从小就明白了，而且爸爸除了觉得该发号施令的时候，总是不理我。但你，你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
程长婧握住陆茜的手，紧紧地捏了捏。
“对不起，”程长婧说，“为所有的事。”
陆茜点了点头。
“我也很抱歉。”她说。
她们拥抱在一起，当程长婧感觉到陆茜的泪水顺着她的脖子流下来时，她发誓要做出改变，她发誓要有所不同。
等这个案子结束后，她要成为自己一直想成为的那种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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