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刚看着村口那一群围着哭闹、争执的孩子和大人，没再多留。
一旁人群里，他的妹妹早就眼巴巴地等着，直到看见哥哥穿着旧军装从人群中挤出来，才一边喊着“哥。”一边小跑着追上来。小姑娘头发被汗水黏在脸上，眼睛却亮晶晶的。
“走，我们回家。”秦刚高兴地拉起她的小手，“咱们有布了，可以给你和爷爷做新衣裳了。”
“我不要新衣裳，我们卖钱。”妹妹兴奋得几乎跳起来，“你不是说，一尺布可以卖三千元券吗，我们把布卖了，就可以买盐、买米、买面了。”
秦刚咧嘴一笑，“好，我们卖钱。”
兄妹俩一边笑着聊着，一边往村东头自家的茅屋走去。
走到半路，忽然被一个人从后头追上，挡住了去路，伸手就要去抢秦刚手里抱着的布，“刚子，你还小，不知道怎么做衣裳，放在你那也是糟蹋了，这布给我吧。” 来人是秦刚的大伯母，眼神发直地盯着那沓布，眼里全是贪婪。
秦刚眼神一冷，一个闪身避开了她伸来的手，护住了怀里的布，昂起头道：“我可以去卖钱。给你才是糟蹋了。”
大伯母立马变了脸色，“你这孩子真是不知好歹，”
“哟，你这孩子还真没良心。”大伯母假笑着凑上前，“你爸妈走了之后都是我管你和燕燕，算是我把你们养大的，如今得了七尺布，难道一点都不想着我们家？”
“你养大我和燕燕？”秦刚冷笑一声，“你把我们和爷爷赶到那边茅草屋，连院子里的井水都不让我们打，还说养我们？我和妹妹连你家门都没踏过一步。”
“你这孩子，怎么满口胡咧咧。”大伯母脸上挂不住了，声音拔高了几度，“不给布也行，那就把你身上这身军装给你三哥，总要给一样。”
秦刚刚要开口，旁边突然有人喝道：“嘿，你个做大人的怎么脸皮这么厚？这是孩子凭本事挣来的奖赏，你这是抢，你说你像话嘛。”
是村里一向和大伯母有矛盾的李婶带着一篮子刚拔的蒜苗经过，一眼看到这情景，当即开喷了。后头跟着几位村民，也纷纷停下脚步围了过来。
一个白胡子老大爷沉着脸说，“这布、这军装是孩子表演赢来的，你怎么下得去手？刚子他们过得本来就艰难，你还做这事。老天都看不下去。”
“太不像话了。请村长来主持公道，可不能因为刚子是个孩子就欺负他。”
一时间，七嘴八舌的指责声把秦刚大伯母团团围住，她脸色涨得通红，最后被自家男人拉回家去了。
秦刚对刚刚帮他的长辈一一道谢。然后拉紧了妹妹的手，继续往前走。夕阳洒在他头顶上，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却透出一股倔强和清明。
回到家，秦刚一进门便将手里布匹和本子笔放好，接着去里间小心翼翼脱下身上的旧军装，先换回了自己原本那件洗得发白的褂子，然后像对待什么宝贝似的，一点点把军装叠整齐，细细把上面的褶皱抹平，放在床上，准备待会再洗。
出了房，挽起袖子准备去干活，就见妹妹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他，“哥，我可以摸摸你的军装吗？”
秦刚便笑着带妹妹去看军装。
秦燕一脸羡慕地摸着，秦刚看着这样的妹妹抿了抿嘴道：“燕燕，哥下半年也会让你去上学的。”
秦燕眼睛一亮，随即黯淡了下去，轻声道：“可，我们家没钱。”
“现在没钱，以后就会有钱。哥一定要在期末考试考第一，拿那一万的奖学金。再说了，哥还有这个。”秦刚转身去拿书包，从里面宝贝似的掏出一本用小学生练习本，里面每页都夹了一个已经干透的植物，上面写了植物的名字，用途，特征。
他低头认真翻给妹妹看，“这个蒲公英，那个是金银花，还有这个是蝉蜕……赵校长就是带我们采这些草药卖钱，换来了口琴。这个是赵校长的女儿做的中药图册，我抄来的。等期末考试完，我就带你去采草药卖。肯定能让你也念书。” 他说得认真极了，像是在筹划一件大事。
妹妹的眼睛又亮起来了，兴奋地要蹦起来。
没一会儿，门口响起脚步声，是爷爷扛着锄头回来了。
秦燕立马蹦蹦跳跳地跑出去，告诉爷爷今天哥哥赢奖的喜讯。
爷爷在回来的路上早就被许多人告知这事。他一脸喜色的摘下草帽道：“刚子，我们白得了人家一身好军装，得好好谢谢人家赵校长，马上端午节了，咱家把最后那袋米，那块腊肉拿来包粽子。到时候请你江婶送去赵校长家。人家帮了我们大忙，咱不能光记在心里。”
“好咧爷！”
端午节那天，江妈从村里过来时，手上拎着两个大竹篮，篮子外还用碎花布盖着，一进门就往厨房门口的长凳上一搁，冲着赵静笑道：“小赵，你瞧瞧我今天带了什么东西过来。”
正被赵静喂水喝的五子棋听了这话，立马从妈妈怀中挣脱出去，迈着小短腿跑去江妈那里，将碎花布一掀，便露出形状大小不一的粽子，粽叶包得圆鼓鼓的，软绵中透着实在的分量。粽子旁边还有许多咸鸭蛋。
五子棋指着篮子，回头对着赵静道：“叶叶，叶叶。”
赵静已经跟着走过来，看到两篮子的粽子还有鸭蛋，诧异地问江妈：“哪来这么多的粽子还有鸭蛋？”
江妈乐呵呵地笑，“这是刚子他们六家人托我带给你们的，他们去表演穿的军装不是你和凤英她们几个七拼八凑改的嘛？他们做家长的晓得了，心里一个劲儿感激，就说端午节没啥别的拿得出手的，就做了各家最拿手的粽子，还有自家腌的咸鸭蛋。硬塞给我，托我一定要送给你们。”
说着，江妈便弯腰一样一样从篮子里取出来摆在院子的小方桌上。
“这个麻绳的是腊肉的，是刚子家的。这个红绳子的是鲜肉咸蛋黄的，秦家宝家的，那个白绳子的是红豆馅的，秦凯家的，那边咸鸭蛋是……”
赵静看着桌上一层又一层的粽子和鸭蛋，心里一阵泛热。她当初做那些自然没想过回报，只是想着孩子们能穿统一的衣服去表演，但这些质朴的父母以这样的方式来感谢她。她的心里还是很受触动的。怪不得有人说做好事能让人心情愉悦。
赵静一边心里感叹一边对江妈道：“看来今天我们家都不用做粽子了。”又招呼正走过来的方素薇白桃道，“你们帮我把这些分成同样的四份，分好后另外三份送去你们齐老师，程老师，张老师家。就说是村里秦刚、秦家宝、秦凯他们六家送来的谢礼。”又告诉她们哪些是哪家送来的。让她们到时候一一说清楚。
白桃方素薇认真听了，还复述了一遍，然后拎着东西结伴去了，赵静又拿出奶糖和饼干，放在江妈带来的篮子里，笑着对江妈说：“江妈，你等会帮我把这些送回去，算是回礼。”
江妈点头笑着应下。
不一会儿，姐妹俩就提着满满当当的篮子回来了，“娘，这是齐老师做的红枣糕，这是张老师给的麦芽糖和绿豆糕，这是程老师给的桃酥饼。说是让江奶奶带去给秦刚他们家。”
赵静接过两人的东西笑道：“好的，谢谢你帮娘做事。快去吃粽子吧，什么绳子什么馅你们都知道。”
姐妹俩便开开心心吃粽子去了。
江妈在一旁帮着赵静把这些东西分成六份，边收边笑，“这么多好东西，只怕他们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赵静笑道：“我们倒觉得粽子和鸭蛋是好东西呢，都是个心意。”
正说着，从营地回来吃早饭的方青峰推门而入，他一眼诧异地看向院子中小方桌上堆得的粽子和咸鸭蛋，“这是谁家送的粽子？这么多。”他是知道自家正准备今天上午包粽子的，不可能现在就把粽子包好了。
白桃一听，立马一脸骄傲地仰着脑袋道：“爹，是秦刚他们几家，说是谢谢娘给他们做军装。你看你，沾了我们娘的光，才能吃上这些粽子。”
她声音一落，院子里顿时一阵哄笑，江妈笑得眼角都褶成了一朵花，“这小嘴皮子。”
赵静边笑边将一枚红壳鸡蛋放进用五彩绳编成的小网兜里，小心地收紧打结，然后挂在白桃脖子前，笑道：“那些军装还是用你爹的军装改的。你说你爹是不是沾你娘的光才能吃到这些粽子？”
白桃正摸着脖子上的五彩绳，美滋滋地左看右看，听了赵静这话立马对方青峰道：“爹，我说错了，是我们沾了你和娘的光才吃到粽子的。”
赵静又正在给方素薇带五彩绳，方素薇抬手轻抚着绳上的鸡蛋，眼底是静静的欢喜。
听了这话，一行人都噗嗤笑出声。
一旁的五子棋这会儿早忍不住了，扒着赵静的腿，一个劲地蹦着叫：“哦哦哦——哦哦。”仿佛在说：“我也要，我也要。”
赵静俯身一把抱起他，亲了亲软乎乎的小脸蛋，笑道：“给我们五子棋也带一个，好不好？”
她小心地将五彩绳绕过他小脖子，一戴好，五子棋立刻咧嘴笑了起来，拍着肚子上的鸡蛋，一脸洋洋得意。
方青峰站在一旁看着这母子几人的互动，嘴角也忍不住扬起来。然后转头对白桃故作严肃地说：“你穿的那身军装也是你娘用我的军装改的，你是不是也应该谢谢我和你娘啊？”
白桃眨眨眼，然后立马反应过来，麻溜地从桌上挑了一个圆鼓鼓、带着两头尖角的粽子，小手把绳子解开，小心地剥开粽叶，那香气顿时扑鼻而来。
“爹，这个是肉的，还有蛋黄，好吃，你吃这个。”她把粽子捧着端到方青峰跟前，“你看，我现在就谢谢你啦。等会我再帮娘剥一个。”
方青峰乐了，接过粽子还装模作样地叹口气：“你这谢也太简单了吧。”
白桃歪着头想了想，突然一本正经地说：“那等我期末考试考了第一名，拿了一万元券的奖学金，我就请你和娘吃冰棍，一个人吃两根。”
赵静笑道：“行，那就等你的第一名。”她知道这次期末考试肯定竞争异常激烈，这些孩子因为奖学金比以往不知道认真多少，方素薇得第一名她觉得很稳当，但是白桃只怕还有点悬。不过竞争从来不可怕，只怕没有竞争。
到了期末考试那一天，家属院的家长们都给自家孩子准备了一根油条，两个鸡蛋，说是要讨个吉利考个一百分。
但是赵静没想到，方素薇竟然考了全班第八名，而且还是在她们班上有两个并列第一，三个并列第三的情况。赵静一听，惊了，立马去四年级拿了她的试卷仔细看了看，有些明白了。她又去二年级看了白桃的成绩，有一道语文题扣了一分，班上并列第二。这次二年级有三个并列第二。
旁边的杨老师跑过来愁道：“校长，这次每个年级前三名都有很多并列的名次，到时候奖学金还是都算进去吗？这可比之前的预算要多出很多啊。”
赵静放下试卷道：“并列的名次都算进去。不然就打击孩子们的积极性了。”
改完试卷回家，赵静经过大榕树的时候又被拦住了，“赵校长，我们家那几个孩子你知道考了多少名吗？”
“对啊对啊，明天就要拿成绩单了，试卷改出来了吧？”
赵静笑道：“等明天你们就知道了，明天我们学校会举行颁奖典礼，前三名的学生要在全校师生面前领奖。欢迎你们去看看我们的颁奖典礼。”
“赵校长，你这是告诉我，我们家孩子要去领奖吗？”那名嫂子见赵静说话的时候看着她，她便有了不一样的猜测，心里忍不住兴奋了一阵。
赵静忙解释道：“哦，我这是对大家说，不是对你一个人说。人太多了，具体谁在前三名，我确实忘了。我只能说，这次很多并列第一，第二，第三。我还要去后山摘菜，欢迎你们明天去学校观摩哈。”说完，赵静赶紧跑了。
后头还有人追着问，“赵校长，别去后山摘菜，你要什么菜，我家都有，你告诉我，并列是个啥意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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