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笑卿又怎么走得了。
南宫寻将阿京丢在原地，自己推着轮椅，和严富、严杰在远处不知说了什么。
其间，严富那张藏不住心事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时还扭曲一阵，可谓精彩纷呈。
严笑卿站在一堆七零八碎的尸骨碎肉旁，冲天的腐臭气味一股股钻进鼻子里，再一次提醒他——南宫寻又没有通天之能，如何凭借三言两语说动严富和严杰？
阿京则是一直不出声，目光牢牢盯着远处的几人，假装不经意地拿衣袖抹眼泪。
小半个时辰后，严富面无表情地走过来，问严笑卿：“真不是你做的？”
严笑卿张口结舌。
看严富的神色，明显是被南宫寻说动了，问这么一句更像是走个过场。
所以南宫寻究竟对他们说了什么？
“来人！”严富吩咐道，“把这堆乱七八糟的臭肉烂骨给本少爷处理干净，别污了严家的地方。”
一家丁试探着问：“大少爷，这骨头看着像……”
“像什么？”严富打断，“不就是一堆羊骨牛骨，埋在地里当肥料你们没见过是不是？今日的事，在场的谁要敢嚼舌根子，本少爷便拔了他的舌头当肥料！都听清了没有？”
大少爷发话，谁又敢再多说什么，连忙齐声应是，捏着鼻子去清理那堆碎肉烂骨。
严富靠近严笑卿，意味不明地道：“这次算你小子走了大运，你最好永远待在外面别再回来，否则，我一定剁了你！小杰，还愣着干什么？走！”
严富和严杰就这么走了，独留南宫寻坐在轮椅上，静静地不知在想什么。
严笑卿快步奔过去，在轮椅前蹲下，焦急地问：“寻哥，你是不是答应他们什么了？你是不是要拿南宫家的东西和他们交换？”
这么大的事都能盖过去，很显然，南宫寻为此将要付出的代价，或许不是严笑卿能够想象的。
南宫寻像是累极了一般捏了捏睛明穴，良久才道：“有些东西不过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能换你平安，有何不可？”
严笑卿一时羞愧至极，无地自容，艰难地开口：“寻哥，我……我究竟哪里值得你这样做？”
这时，阿京在轮椅前跪了下来，吸着鼻子道：“少爷，我错了。”
南宫寻眼神平静地看着阿京：“你我主仆一场，过分的话我也不愿多说。阿京，你自以为为我好，却不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将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
阿京泪如雨下，半个字都反驳不出。
“你自己去我房里取些盘缠，想要多少你看着拿，往后好好过吧。今日之事，算是彻底断了你我的主仆情分。”
“少爷！”阿京一连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阿京知错了，求少爷别赶我走。”
南宫寻却铁了心，看都不再多看他一眼。
阿京心知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少爷表面上看着温柔好说话，实际上性子犟得很，一旦决定了的事，谁都无法改变。
“我还有话想单独和严豫说。”南宫寻出言提醒。
阿京只能站起身，抹着眼泪离开。
说是有话要说，只剩他们二人，南宫寻却久久没有开口。
“寻哥，你到底答应了他们什么？”严笑卿忍不住问。
南宫寻垂眸看着他：“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的？”
严笑卿一愣，心里七上八下：“严荣是我杀的。那一晚，他喝多了，我也喝了酒，他说从陈大夫口中得知了我们的事，我怕他把这事告诉戚将军，怕戚将军会对我不耻。他拿匕首威胁我，我当时只想堵住他的嘴，脑子一热就把他杀了。”
南宫寻点点头：“原来在你心里，我们之间，是不耻。”
“不是！”严笑卿猛地抬头，“寻哥你别误会，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未等南宫寻回应，戚木扬的手下来了，问严笑卿怎么还不走。
严笑卿只说等等，继而推着南宫寻的轮椅，将人送回住处。
一路上谁都没说话，很快便来到南宫寻单独住的小院。
“走吧，别让戚将军等急了。”南宫寻似是知道严笑卿的顾虑，主动宽慰，“你放心，我不会有事，过阵子我兴许会回京城，到那时我们说不定还能见面。这个，送你。”
南宫寻摘下腰间的玉佩递给严笑卿。
正是上一次南宫寻为了给他撑面子佩在他腰间，后来他又还给南宫寻的那块玉，价值连城。
戚木扬的人还在一旁等着，严笑卿也不好说更多，珍重地将玉佩放入衣襟，再最后一次为南宫寻理了理腿上的毯子：“等你来了京城一定要传消息给我。寻哥，我走了。”
年少的一场春心萌动，尚未开花便被掐断了幼苗。
严笑卿这一走便是六年。
戚木扬回京面圣不久，边塞便受到异族进犯，于是镇国大将军亲自挂帅出征。
这场战打了四年。
严笑卿由普通士兵做起，凭借聪明的头脑和越来越出色的武功，一路奋勇杀敌，为大军立下汗马功劳。
戚木扬不止一次当众夸赞他，其实也是夸赞自己的眼光。
只有严笑卿自己知道，这一路走来多么不易。
戚木扬并没有给他任何特殊优待。
初到军营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懂，除了每日承受严苛的训练，到了晚上，还得给老兵打洗脚水。
那些老兵就算十个加起来也未见得是他的对手，他却不单打了洗脚水，甚至面对刻意刁难，还能脸上带笑地给人洗脚。
由于他的听话忍让，想欺负他的人也找不着更多借口。
后来，又因他相貌出众惹出了别的事。
军营里的男人，个个都是皮糙肉厚的莽汉。他虽然个头已经压过绝大部分人，但身形修长，肤色白皙，很容易让人觉得好欺负。
有人调戏他，从起初的言语轻薄，到后来直接对他上手。
结果那几人，其中三人的手被他当场打断，还有一人更惨，直接被他踹裂了子孙根。
他因为这件事被罚了一百军棍，高烧三日不退，险些送命。
却也因为这件事，往后一段时日都没人敢再轻易接近他。
他被孤立，饭食中被掺入泥巴青苔，旁人都等着看好戏，他却出人意料，将难以下咽的饭菜全都吃了。
有人说他简直是个怪物，吃下去那样的东西都能没事，却没人知道，比这更加难以下咽的，他自小又吃过多少。
逐渐的，没人惹他了。
似乎觉得无趣，也似乎，莫名生出几分畏惧来。
人的直觉往往很准，就连动物都能本能嗅出危险气息，人，又岂会分辨不出来，谁是能惹谁又是不能惹的？
后来大军出塞，真正上了战场，有人看到他如何浴血奋战，明明是个新兵，杀敌时却不露分毫畏惧之色，甚至连眼都不眨。
有人暗自庆幸，幸好，没再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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