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仄逼的堂屋里，左手抹泪，右手抱着婴孩的妇人着实可怜。
可这事……
李老婆子：“你的意思是，想离婚，但害怕女儿跟着你受苦，怕照顾不好她是吧？”
曹招弟点头。
李老婆子：“可我刚刚听你家男人跟婆婆的意思，他们并没有打算抛弃这个孩子啊，不是还让你留下么？”
曹招弟一听这话就激动起来，“不能留下，不能将孩子给他们，他们不安好心，想要把我女儿卖出去，收一笔钱……”
曹招弟泣不成声。
婆婆跟丈夫重男轻女，孩子生下来之后就计划着找人卖掉了，这次闹离婚，居然一反常态要留下孩子，他们能有什么好心思，就是想卖掉女儿！
谭雪要是知道她的目的每次都能被想歪，估计要呕死了。
李老婆子感慨道：“你婆婆跟男人，猪狗不如。”
王老太也说：“确实，猫儿胡头这么大，几百户人家，也就二巷的黄家做过这种事，可他家孩子多，生了三个女儿，后面一胎又是，才送出去的。像你婆婆那种……”
王老太直摇头。
两个老太太本来就不对付，现在王老太站在道德的高点上，还不把对方往死里贬。
曹招弟无话可说，只是抹泪。
李老婆子想了想，又问她，“那你目前的想法是，不离婚，先赖着，等着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
曹招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
李老婆子：“就这么让他们打你骂你？”
曹招弟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后背还隐隐作痛，那是丈夫拳头留下的。
李老婆子：“我听王大妹子（王老太）说，你男人遇上贵人了，对方要给他安排工作，所以他们现在硬气了，才要跟你离婚另娶？”
曹招弟点头。
这些事之前吵架的时候已经提到了。
夏老太十分得意，儿子有了工作，别说娶媳妇，黄花大闺女都找得着，还能生大孙子呢。
李老婆子：“既然人家铁了心要跟你离，我觉得这事你拖不了。
今天打架，你凭着一股子狠劲还能护住你女儿不被那些人抢走，可晚上呢？你不可能不睡觉吧！
而且王大妹子说你男人还有大哥大嫂，他们是一家人，肯定一条心，要是都来了，一家子人四五个人按着你抢，你女儿早晚也是会被带走的，到时你怎么办？”
曹招弟先是哭，之后眼神渐渐发狠。
“谁来抢我跟谁拼命，我打不过，我用牙咬，用刀砍，要是这样也护不了我女儿，我就等他们都睡着了，一把火烧了这个房子。”
烧房子！！！
王老太直接跳了起来。
“招弟，你可不能这么干啊，这里是大杂院，大家的房子都是连在一起的，你烧了这边就会蔓延到另一边，到时所有人都得跟着陪葬。”
这这这，王老太心神不宁，感觉眼前的曹招弟就是个定时炸弹，心里已经在想要不要去报警了。
曹招弟却是勾了嘴角。
波及到其他人虽然不是她的本意，但她的世界都崩塌跟破碎了，她顾不上，也管不了别人。
她这一世，没主动骂过跟打过任何人，在娘家做姑娘时勤奋懂事，吃得最少，做得最多。
结果呢，夏家过来挑媳妇，母亲说，嫁过去就是城里人了，一桩顶好的婚事，下半辈子能吃商品粮，享清福。
但是现在，这不是清福，是地狱。
在相看之前，作为媒人的大姨就跟家里说过了。
夏家婆婆尖酸刻薄，极度重男轻女。
当年夏老太自己生了两男两女，两个女儿一个都没留下，全部卖了来养儿子。
这样的人家，都生儿子还好，但凡有女儿，就要承受母女分离之苦。
曹家三个待嫁的女儿，要嫁谁过去，大姨让俩老认真考虑。
最后，作为老二的曹招弟嫁过来了。
大女儿要被卖时，曹招弟抱着女儿回了一趟娘家，她天真地以为，家里怎么样都是会帮她的。她以前在家里那么听话，家里家外什么活儿都是抢着干，大家没理由不记得她的好。
可是，她前脚刚回，后脚夏家就带着买家找上来了，她被哥哥嫂子按着，亲生母亲夺走了她的女儿，亲手交给丈夫跟婆婆。
自那以后曹招弟便知道，娘家那个地方她回不去了。
成为帮凶的娘家人，拳脚相加的丈夫跟婆婆，看热闹跟八卦的邻居，只知道和稀泥的街道跟居委。
如果那把火也烧到了这些人，那么只能说明，没有人是无辜的，这是老天爷给出的惩罚。
曹招弟的表情太吓人了，王老太后背泛寒，哆嗦着劝她，“招弟，你可千万别做傻事啊！你要是这么干，会吃花生米的，二妞以后谁来照顾啊？”
曹招弟笑了笑，“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我哪还有命活着，带着我女儿跟着去吧，黄泉路上让她下辈子投个好胎，别跟着我。”
“你，你……”
王老太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人已经劝不动了。
李老婆子轻拍了一下王老太，“王大妹子，冷静冷静，先听我说两句。”
王老太苦着脸，“李姐姐，你有啥法子，快跟招弟说说吧，再这样下去，大家都要没命了。”
李老婆子叹息，转头看着曹招弟，“招弟，天无绝人之路，你别想得那么极端。
你现在的这个情况，放几年前，还真没办法解决，那时的社会，唉，我也不讲了。
但现在不一样了，报纸上不是天天都在说改革吗？
真的，现在外面什么都变了，情况不同了，咱们这些无路可走的妇女同志啊，即便是上面不管，社会不帮，也能靠我们自己的双手去创造财富。
我知道你娘家那边已经不要你了，可就算离婚也并不是非得去乞讨啊，你也能找份工作，自己租个房子，或是找个能包吃住的单位，带着你女儿一边工作，一边过日子。前几年会难一点，但熬一熬，就过去了。”
曹招弟苦笑，“我知道这两年跟以前不同了，可我没读过书，不识字，还带着个没满月的孩子，这种情况下，能找到什么工作？”
目前她在家也会糊纸盒补贴家用，但这些都是从居委那边领回来的。
她若是离了婚，连居委的纸盒都领不到了。
李老婆子：“有的，你听我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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