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尽头，安全门缓缓开启。
于白摘下血迹斑斑的手套，将掌心贴在生物识别屏上。
屏幕泛起幽蓝的光，似在验证，又似在叹息。
\"验证通过\"
机械女声冰冷的宣告声中，防弹玻璃向两侧滑开。
房间的光线昏暗而压抑。
面具人抬起头——那是一张素白的陶瓷面具，没有任何花纹，仅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眶。
宽大的黑色袍子覆盖着他瘦弱的身体，衣摆在地面铺开，像一片腐朽的羽翼。
于白很惊讶，他以为康尔会是一个很意气风发很得意很高高在上的人——他当然有理由意气风发，因为康尔的图腾是诺瓦推行计划必不可少的一环。
然而，那道跪坐的身影裹在宽大的白色长袍里，显得过分单薄——肩膀的轮廓瘦削得几乎撑不起布料，手腕从袖口露出的一截苍白得近乎透明，上面还残留着针孔的淤青。
于白的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
戴着面具的人听到动静，缓缓抬头。
那张银白色的金属面具只是个简易的覆盖物，边缘处还能看到烧伤的疤痕蔓延至脖颈。
当他开口时，声音出人意料得年轻，却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你来得比我想象中慢。\"
长袍下摆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露出脚踝上沉重的电子镣铐——那明显是用来限制行动的特殊型号，闪着微弱的红光。
更让于白震惊的是地上散落的药瓶和营养剂包装。
这时面具人突然咳嗽起来，他颤抖着按住胸口，长袍从肩头滑落——露出锁骨处密密麻麻的介入治疗导管，和皮肤上那些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破坏过的可怕痕迹。
于白回过神来，稳住呼吸，从战术腰带的暗格里取出那支装有氰化物的注射器。
液体在透明的针管中微微晃动，泛着冰冷的杀意。
他缓步走到白色身影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这个被囚禁的\"神之子\"，这个诺瓦精心栽培的图腾。
\"在你死之前，\"于白开口，\"我想告诉你些有趣的事。\"
康尔咳嗽了一下，微微抬起头，面具下的呼吸沉重而浑浊。
\"你的父母——\"于白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全息投影照片，扔在他面前，\"是诺瓦找来的演员。\"
照片在空中展开，画面里是一对中年男女——他们穿着康尔小时候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衣服，却站在一个片场里，身上的伤疤显然是化妆效果。
康尔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
\"而你最信任的那个朋友，那个在你眼前被虐杀的少年——\"于白又拿出一份档案记录，\"他是诺瓦的特勤人员，那天之后，他就拿了一大笔钱退役了。\"
面具下的喉咙发出一声细微的抽搐，像是某种东西在碎裂。
“童年因为他人犯罪造成心理阴影，让你嫉恶如仇，长大了决定从事犯罪侦查工作，可是在面对一个又一个逃脱法网的罪犯和支离破碎的受害者，你的内心崩溃了。可你不知道的是，你本是‘红盒婴儿’，具有形成‘图腾’的先天条件。接二连三的重大社会事件影响了你的意识，你意志坚强，一直在追查犯罪的第一线，你意识里的那颗图腾不断壮大，不断发展。就像是一棵树不断用自身所有的营养去滋养一颗果实。”
自从无意中发现，红盒婴儿在社会化过程中自我演绎出了图腾后，诺瓦就打起了“人工培育”图腾的主意。
“可是，你的人生一直都在被诺瓦操控。你的表现也一直让诺瓦很满意，甚至你是我们这一批红盒婴儿中最先诞生图腾的人。”
\"你以为你对犯罪的仇恨是与生俱来的？\"于白的声音变得更轻了，却也更锋利，\"不，是他们一遍一遍地影响你的记忆，让你变成……现在这样。\"
康尔图腾形成的那一刻，诺瓦的图腾计划诞生。
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康尔平齐，针尖抵在了对方的颈动脉上。
\"你存在的意义，就是被关在这里，痛苦地活着——然后让你的身体和大脑自动分泌出诺瓦想要的'图腾'。\"
康尔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电子镣铐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明白了吗？\"于白缓缓推动注射器的活塞，\"你从来就没有真正活过，都是诺瓦为了自己的利益，给你造就了一个‘楚门的世界’……你的痛苦、你对杀害你挚爱亲朋们的罪犯的痛恨，都是诺瓦为了让你形成他们所需要的‘图腾’，所人为模拟出来的。你没有真正活过，你只是一个培养皿。\"
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康尔忽然抬手抓住了于白的手腕——
那只手干枯得像是骨架，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道。
……
康尔的手指缓缓放松，他仰着头，面具下的呼吸忽然变得异常平稳。
\"你说得对。\"他的声音沙哑，却出奇地平静，\"我的痛苦是假的，我的仇恨是被塑造的……\"
白袍下，他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可语调却像个看透了一切的智者，带着某种苍凉的清醒。
\"但你知道吗，\"他的手指轻轻拂过颈侧的导管，声音低哑，\"即使一切都是假的……我的图腾却不是假的。\"
房间里的警报声忽然停止，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秒安静下来。
\"我想要创造一个……\"康尔抬起头，面具下的眼睛竟浮现出一丝微弱的光，\"没有犯罪的世界。\"
\"无论这份执念源自何处……\"他慢慢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却又因某种信念而显得异常平静的脸，\"它都是真实的。\"
于白的手微微颤抖，针尖悬停在康尔的皮肤上。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个觉醒的灵魂面前——这个被诺瓦折磨至今的人，在得知自己被欺骗半生后，竟依然坚守着最纯粹的本心。
一瞬间，于白竟然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他把针管移开。
面对康尔不解的目光，于白往后退了退，很快冷冷道：“我改变主意了。杀死你，这没有任何用。”
于白全身血都凉了。
康尔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于白就无法杀死他。
因为他实在对这样一个坚韧的人下不去手。
一个没有犯罪的世界？
这听起来很好，可是，这样一颗赤诚的图腾，在诺瓦的手里，就只会变成一根电池，一根用来维系诺瓦统治的思想电池。
所谓的图腾计划就是将“图腾”传播开来，通过包装成全民的心理诊疗服务，来给公民们植入康尔的“图腾”。
康尔的图腾是“创造一个没有犯罪的世界”，他的图腾能力是，在全民脑海意识中，优先观测可能产生的犯罪倾向。
也就是说，所有犯罪念头在诞生的那一刻，就被康尔的图腾观测到。
……
“既然我也是红盒试验的产物……我也有产生图腾的先决条件……如果这个世界只能留下一颗图腾，那么就让我的图腾来掌控这个世界。”
“那就来比一比，我们两个到底谁的信念更加坚定。”
“我不会允许这个世界交到我讨厌的人手里，我也不允许他们玷污一个纯粹的理想。”
于白心里这么想着，人却缓缓退后到黑暗里，他要离开这。
然而，康尔并没有呼叫警卫前来抓捕于白，因为，同样聪明的他早就感觉到了于白和他是“同类”，方方面面，都是同类。
不是所有的红盒婴儿都能自我演化出图腾来，因为一开始他们的作用就只是接入观测而已。
随后扔到社会，就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有的因为疾病意外死了，有的则会展露出一些比普通人更高的同理心，他们称之为天赋，在接受教育后成为心理咨询师或者从事人际交往的职业。
像康尔和于白一样，他们都有着相似的、对于犯罪有天然嗅觉的天赋，也同样对罪恶深恶痛绝。
随着于白的身影隐入走廊的阴影，整个大楼的警报系统突然尖锐鸣响。
红光像血浪般在金属走廊里来回扫射，沉重的军靴声从四面八方的安全通道涌来。
\"发现入侵者！b区3号通道！\"
消音子弹接连擦过于白发梢，在墙上爆开一朵朵火花。
他急速侧滚进岔路，却发现前方安全门正在缓缓闭合——那不是自动防御系统，而是有人远程操控的精准封锁。
就在金属门即将合拢的刹那，一发子弹突然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射来，精准击碎了门禁控制板。
大门嘎然停滞，留下30厘米的生死缝隙。
于白没有犹豫，侧身挤过缝隙的瞬间，余光瞥见七十层观景台上，那个白色的身影——康尔正扶着玻璃，单手保持着射击后下压的姿势。
——他在帮他。
但这个念头刚闪过脑海，前方走廊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于白立刻调转方向，踹开侧面的消防通道门，冲入狭窄的楼梯间。
背包里的投影仪随着他的步伐不断撞击后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钢丝上。
下方楼梯拐角处，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向上推进，红外瞄准镜的红点已经扫到了他的胸口——
于白毫不犹豫地翻出栏杆，直接跳向下层平台！
坠落的风声呼啸而过，他单手抓住六十五层的楼梯扶手，整个人如钟摆般荡进另一侧的走廊。
膝盖重重砸在地面，他却连一声闷哼都没有，立刻弹起身继续朝着紧急出口冲去。
前方的玻璃窗外，晨光已经划破天际。
身后子弹如暴雨般倾泻而来，防弹玻璃被击碎的裂痕蛛网般蔓延。
三步——两步——一步——
他撞开最后一道安全门，纵身跃出大楼！
呼啸的风瞬间吞没了所有声音。
……
【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在经历足够多社会事件和人生经历后……会形成信念……在红盒试验品的大脑里，会形成图腾……而图腾，在接入他人潜意识空间时，能帮助接入者迅速筛选出相应的信息】
【既然康尔的图腾能力是“优先观测可能产生的犯罪倾向”】
【那于白就要一颗图腾——“对真相大白的执着”，能力是：优先筛选与破案有关的信息】
【……】
脑海中，各种各样的计划在3年前于白的脑海中推演、推翻又再重新思考。
他需要一个足以改变人生，将他的信念从头到尾里里外外“烹煮”的事件。
这个事件，必须要足够狠、足够颠覆、足够让他呕心沥血日思夜想，必须要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他的灵魂最深处——
足够让他每个午夜梦回都痛醒，让他看世界的目光从此永远带着审视的裂痕；
要像一场精心设计的脑叶切除手术，精准切除他对法律与正义的天真信仰，却在伤口里埋下永不愈合的执着种子；
既将他拖入深渊，又逼他在黑暗中淬炼出看透迷雾的双眼。
……
于白猛然睁开双眼。
\"！\"
颈侧残留的接入装置还在发烫，而现实的枪声却已近在咫尺。
窗外夜幕低垂，安全屋的玻璃被流弹击碎，冷风裹挟着硝烟灌入房间。
\"醒得真是时候～\"水雉的声音从玄关传来，伴随霰弹枪上膛的脆响。
她背靠着墙，哥特裙装上沾满灰尘，右臂的伤口正往下滴血。
砰——！
她突然探身开火，门外的走廊传来惨叫。
\"外面至少两个小队，\"她往嘴里丢了颗泡泡糖，歪头看向于白，\"顺便一问——梦境度假愉快吗？\"
警方和诺瓦派来的追兵到了，当然了，他们不会认为这是于白主动逃跑，而是被高塔挟持。
现在来要人来了。
\"啧，真麻烦...\" 于白迅速扫视窗外——闪烁的警灯将整个街区染成红蓝相间的颜色。
他刚想摸上战术匕首——不能硬碰硬。
一旦拔刀反击，他就会彻底失去\"受害者\"的身份保护，从\"被绑架的侧写师\"变成\"危险的逃犯\"。
\"让开。\"
水雉突然一把推开他，从裙后抽出一把改装过的手炮，对准窗户连开三枪。
特制的电磁脉冲弹在空中炸开，整条街区的电子设备瞬间陷入瘫痪，连警车的警笛声都戛然而止。
\"走啦走啦~\"她抓住于白的手腕，拖着他冲向厨房后门。
走廊上已经传来破门器的撞击声。
两人冲进紧急通道时，一枚震撼弹在屋内爆炸，冲击波震得楼梯间尘土簌簌落下。
水雉灵巧地翻越栏杆，轻巧得像个幽灵，而于白则沉默地紧随其后——每一步都精准避开可能发出声响的位置。
地下停车场里，一辆不起眼的灰色面包车正发出低沉的引擎声。
\"惊喜礼物~\"水雉拉开车门，露出里面满满一箱的军火，\"够炸飞半个诺瓦总部哦。\"
引擎轰鸣声中，车子冲出停车场。
后视镜里，安全屋所在的建筑已经被警方团团包围。
水雉单手控制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果塞进嘴里。
\"现在去哪，亲爱的共犯先生？\"她眨了眨眼睛，语气轻快得仿佛在讨论周末野餐。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像是无数窥探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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