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院又如开始那般冷清下来，日子也回到刚开始那般，平静普通。
澹台知忆与那女人偶尔会来蒋院住两天，大多时候都是没踪影。
又是一年春前，这年的冬天，特别的寒冷，下了很大的雪。
李不一精心呵护的幽冥花终于在大雪中结出了花苞。
血红的叶子散发着热量，雪花落上，瞬间化成了雪水，在白雪皑皑的千里大地，突兀的一抹血红。
也是这年，身体一向老而弥坚蒋溪圣很突然的病倒了，病得很重。
李不一问过杜十三娘，可服下仙家丹药，她却说没用的。
蒋溪圣早年打仗，全身受过无数的伤，这些年若不是杜十三娘用仙家丹药偷偷给他调养，恐怕他早就油尽灯枯了。
如今这番模样，是寿元已尽的征兆罢了，已非药石可治。
杜十三娘一夜之间，头发白了个彻底，更加苍老。
蒋溪圣病重后，杜十三娘直接禁止家族之人前来蒋家村，她想安安静静陪完老头子最后一程，不想人打扰。
又过了半月，大雪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山脚下的那几棵梅花树，都慢慢在盛开。
蒋溪圣病情越加严重，已经无法下咽食物，吐血严重，意识已经彻底模糊，杜十三娘守在床前，寸步不离。
一夜暴雪后，院中积雪有五六尺厚。
洛秋给他披上厚厚的披风，忽然发现那熟悉的身影在清理院中过道的积雪。
“贤侄，起得这早！”熟悉得让他有些恍惚的声音。
蒋溪圣，如同去年秋天那般，清晨在扫院中落叶，说的同样一句话，同样的语气。
“蒋叔才早咧，我来帮您！”
他也如同那日一般的回答。
拿起靠在墙角的铁铲，与蒋溪圣一道铲着雪，说着朝中施政之事，还有熟悉的争论。
不远处，木制走廊下的杜十三娘早已泣不成声，捂住嘴，生怕自己哭出声，打断这一切。
洛秋与洛夏两女在她身旁，脸色也有悲戚，却不知道怎么安慰杜十三娘。
把桂花树下的棋桌清理出来，雪在此刻也停了下来。
洛春拿了两个垫子。
蒋溪圣银白的胡须上结了些冰渣，杜十三娘心疼的帮他清理掉。
“十三娘，温些酒暖暖身子，我与贤侄对弈一番。”蒋溪圣如同往常一样，笑道。
杜十三娘强装正常，一如既往笑道：“好的，你与逾哥儿下，我这就去温酒。”
洛秋将白黑子放在石桌上，老规矩，李不一持白子。
他两指夹着白子久久不落，还未等蒋溪圣问到原因，他便道：“蒋叔让我先行多次，这次我想后棋，可好？”
蒋溪圣一愣，也不言语，黑子落在棋盘中间。
不过十几颗棋子，杜十三娘就端来热好的桃花酿，蒋溪圣急不可耐的喝了一口，大感暖和，脸上多是满足之色。
“诶，对了贤侄，好久没去田间，你的幽冥花开了没有？”
“开了，开了许多。”
说完，他给洛秋使了一个眼色。
“哦，是否有你说的那样的功效？”蒋溪圣来了兴趣。
“当然有。”
使用法术一个瞬间来回的洛秋，手里拿着一朵艳丽血红色的花朵，递给了蒋溪圣道：“蒋伯伯，这就是幽冥花！”
蒋溪圣见此，只觉得这花艳丽之外，并无什么奇特，自顾从腰间掏出匕首。
洛秋正欲阻拦，被杜十三娘止住了。
蒋溪圣在自己手心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有些发黑的鲜血顺着匕首流了下来。
杜十三娘抓过他的手，将那幽冥花的花瓣放在他的手心，幽冥花便化成道道流光，涌进伤口，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这一幕让蒋溪圣目瞪口呆，世上真有这样的神药。
服气的伸出大拇指，道：“原来贤侄并没有夸大，这世上真有这等神药。”
语气中是感慨，也有兴奋，那许多受伤的将士就会捡回性命，他至死都忘不了边关的将士。
“蒋叔要小心了，我这几日想出了一个奇招！”
“哈哈，老夫什么场面没见过，贤侄你尽管使出来便可。”
他爽朗如旧的笑声。
……
一枚白子，放在棋眼之处，顿时看似险象环生的白子彻底活过来，反而对黑子形成了反杀，蒋溪圣一连犹豫放置几个位置都觉得不妥。
思考一阵后，长叹一口气，道：“贤侄，我输了！”
转身手中那枚黑子递给杜十三娘，仿佛被什么抽干全身力气一般，靠在坐在他身旁杜十三娘的腿上，眼中的景物模糊起来，对着杜十三娘道：“十三娘，我好累，我睡了，记得要喊醒我，我们一起去看雪山日出……”
语气逐渐微弱。
杜十三娘右手紧紧捏着那枚黑色的棋子，眼泪如那雨点一般滑下。
他们认识那天，一个高大帅的白马小将也是这样对她说，去看雪山的日出。
李不一看了看蒋溪圣，已然没有了生机。
刚才，不过回光返照罢了。
元天王朝一代文武全才的能臣就这样无声安息在这座小院。
李不一深深叹了叹，示意洛秋三女一起离开，让他二人独处。
杜十三娘一直抱着蒋溪圣僵硬的身体就在那坐到了夜晚，一动不动。
李不一不时出来看看，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去劝说。
澹台知忆不知何时又坐在书桌前，看着书。
“你似乎很悲伤！”她放下书说道。
“还好！”
见李不一低沉的表情，她没再说什么。
躺在床上，内心复杂到了极点，不知何时睡去了。
在醒来，已经天明，雪又开始下得很大。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跑出房间，已经没了杜十三娘的身影。
澹台知忆站在楼檐下轻声道：“他们在山下！”
李不一立刻出了院门，往山下那几棵梅树走去。
洛秋三女陪着站在雪中一动不动的杜十三娘。
冷冷的风吹过来，他打了一个寒颤，这才发现穿得少了些。
忽然一双纤细的双手，将厚厚的披风披在他肩上，这一刻澹台知忆真的像一位妻子一般，这让李不一心中多了些异样。
梅花树下，立了一块石碑，上未刻任何文字，石碑后整齐的挖着一个坑，一身新衣的蒋溪圣静静躺在里面。
杜十三娘面若死灰，盯着蒋溪圣一动不动，一种无形的力量从她身上散开，天上的雪都在躲避这力量。
“她要突破了，这是我见过化凡最成功的。”
澹台知忆若有所思道。
这时，听得许多马匹的嘶叫声。
只见大雪纷飞里，隐约可见一大队人马正朝这飞奔而来。
李不一立刻跟洛秋吩咐了几句，她化作一道遁光，向那药田而去。
不过三刻钟，大队的官兵就把这里团团围住。
蒋家的子弟来了，他认识的蒋松，蒋若男，不认识的更多。
一群人纷纷跪倒在杜十三娘的左右，哭泣声此起彼伏。
杜十三娘看了看那棵最大梅花树，老头子说是他五岁时种下的。
她凄美的笑了笑，眼中泪水又无法抑制的流了下来。
银白色如枯草的长发在慢慢变得乌黑，脸上的老人斑慢慢的消失，那一道道皱纹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转眼间变了个模样，哪里还有苍老的杜十三娘，是风华正茂时的杜十三娘。
蒋家子弟被这一幕给惊呆了，返老还童，有些女眷甚至都忘记了哭泣。
“祖母，你……”蒋松跪在那惊得说不出话来。
杜十三娘都没拿正眼看这些人，走到李不一跟前，按照李家家族礼郑重给李不一行了一个礼，道：“逾少爷，您保重，奴婢要追随主母而去了！”
还没等李不一反应过来，她缓步走向蒋溪圣，每走一步，一道恐怖的力量就从她身上散发而出。
这让澹台知忆都开始了动容，语气中罕见的惋惜，对着李不一道：“她要散功！”
对此，李不一无能为力，杜十三娘怕是已抱着必死之心。
十几步，那恐怖的力量在天空顶形成了异象，雪花在这力量影响下，排列成玄奥的图案。
蒋家子弟与兵丁，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元婴巅峰与化神临界点的威压，让在场的凡人瑟瑟发抖，动弹不得。
杜十三娘多有控制，不然这威压瞬间就可以灭杀方圆百里的生命。
她走到墓坑旁，俯下身子，抚摸蒋溪圣那张早已僵硬的脸，喃喃道：“夫君，等等我，十三娘这就来陪你。”
那决然的一笑，深深刺痛了李不一。
只见杜十三突的站起身，身体发出一道剧烈刺眼的光芒，直冲云霄，在天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旋涡，婴碎神灭。
化神修士的道基道韵在天空中不断的消散，寿元也被天道不断的蚕食。
待那异象消失时候，杜十三娘仿若被抽干了一般，瞳孔慢慢消散。
大雪没了这力量影响，也慢慢的恢复。
杜十三娘在雪花中，缓慢倒进了那墓坑中，与蒋溪圣相拥长眠。
多少修士梦寐以求的化神境界，只在杜十三娘一念之间。
但她终究没能走出化凡大劫，陨落在冰雪天地之中。
红尘劫，天地变，终唱一殇。
李不一仰头看向乌黑的天空，长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澹台知忆猛的看向恢复容貌的李不一，内心之复杂，只有她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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