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承临窗而坐，一道细若蚊蝇之声传来，在他耳边悠悠回荡。
他执着笔，“啧”了一声，一滴墨水就这么晕染在了宣纸上，他的文章上出现了不合时宜的黑点。
他看了一眼书案上被镇纸压着的宣纸，将他揉成了一团扔在了地上。
他写的治荒论原本以为会令户部尚书侧目，结果得到的是一番敲打。
他想起昨日姑山居士当着一众学子的面，对他指桑骂槐，说他是腐儒之徒,行同狗彘，何其龌龊，俗人一个，嗟乎！
让他颜面无存！
那声音断断续续从窗外传来，周景承脑壳似乎要炸了一般，脸色一冷，当即跨出了屋子内。
声音是从对面的屋子传来。
周景承眯了眯眼，那是陆芝兰的房间。
他敛袍进来的时候，陆芝兰正捧着八音盒，目光如盈盈一荡的春水，脸上带着不自觉的笑。
周景承想起了她和陆芝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便是拿着这么一双眼瞧着他，如今却觉得这双眼睛过于直白赤裸了。
他清咳一声，面上有些不悦：“你要想听乐声，便拿了出去听，这声音实在是扰人清静。”
陆芝兰闻声，眼眸，恢复了淡淡的神色，这动作一气呵成，“我的院子我为何要拿出去听，你若嫌吵，自去找你的那些狐朋狗友。”
周景承已经有大半年不进她的屋子里了，每每不是借口科考宿在他的书房，便是和这些学子们混在一起夜深才归。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周景承金屋藏娇，也偷偷排查过他身边的小厮，也让她的嬷嬷在外头排摸过。
没有外室就连青楼歌馆也都没去过。
“什么狐朋狗友，那些可是一起将要科考的同仁，”周景承微微一滞，突然有些厌烦，“此等俗乐，也就你会当宝贝欣赏。”
“俗不可耐！”
“你说什么，”陆芝兰哗啦起身，大喊道，“你不过是一个穷酸书生，有什么资格这般和我说话，若不是母亲和哥哥看重你，以我的才貌足可匹配官宦人家。”
“你要记住，周景承，我不是嫁到你们周家，而是你入赘我们陆家！”
陆芝兰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眼神轻飘飘的掠过了他，嘴角还留着嘲意。
她继续将八音盒的按键打开，声音拂过陆芝兰的心田也传进周景承那双耳里。
他嘴角带着笑，那笑却有些森意凌凌。
偏陆芝兰浑若不知，只一心捧着个八音盒。
陆芝兰眉眼一拂，却见周景承像冷冰冰的石头还立在那儿。
她语气清冷，恰如她耳边的一双翠绿色嵌料石耳坠轻轻摇荡，清醒却又刺眼，“不过是乐声，你将书房窗牖阖上不就好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周景承回头瞥了一眼趾高气扬的陆芝兰，将眼中的怨恨深深地埋在了眼底。
阳光斜照在大地，他却不觉得暖烘烘，一只鸦雀扑棱着翅膀停在了树枝上，无端便生了几分伶仃之意。
他不知不觉将手探入怀中，摸索一阵，却是什么都没有摸到。
他略一愣神，才想起那枚玉石压襟早就还到了它原本的主人手里。
而此刻李禾曦正携了崔嬷嬷坐在陆老夫人正屋中。
她扬了扬脸，两个嬷嬷抬着一个用黑布盖着的东西上前。
这东西看着不小，肯定是什么贵重家具。
陆老夫人张着一双透着精明的大眼，一直看着两个嬷嬷手中的东西，似乎在打量和思索。
陈嬷嬷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李禾曦面前，说道：“长公主请用茶。”
李禾曦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对此回应。
陆老夫人半躺在床榻上，这才开口道：“公主来便来了，还送什么东西，这就见外了。”
“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一眼看到觉得很适合老夫人，便想着给老夫人送来，”李禾曦掠过老夫人贪婪的眼神，将视线停留在这黑布上，“你们，把这黑布揭开，让老夫人瞧瞧，看适不适合老夫人。”
两个嬷嬷垂首说了“是”，轻轻一拉，那“咻”的一声黑布应声垂地，晃得李禾曦眸中微微一亮，旋即转头看向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这双闪烁着贪心期待的眼神突然如被风熄灭的蜡烛，没有任何温度和光亮，手静静攥着盖在身上的被衾。
黑布之下是是一根用藜制成的拐杖。
藜树漫山遍野都是，只有清贫人家才会去砍了藜树来做拐杖。
“老夫人，你瞧，是不是很合适，你之前的那根拐杖旧了，本宫已经让用人把它扔了，”李禾曦唇角带起一抹微笑，轻轻扶上这根杖藜，因为是藜树削成，表面十分粗糙，她收回手，又说，“以后，你若想去哪里便可拄着这根拐杖，不用专人扶着你走路。”
那根拐杖可是梨花木雕成的，价值九百两！
居然被她扔了？！
陆老夫人才想要说话，只觉得胸口一阵促痛，连呼吸也阻碍起来，她捂着心口，视线却是牢牢锁在李禾曦身上，“你，你...”
一气之下越发的说不出话来。
李禾曦看着陆老夫人的痛苦样，慢慢说道：“老夫人，本宫知道你如今腿脚不便，就连下床都要几人服侍着，见到这根杖藜难免欢喜，但你老也别激动呀。”
这话说完，陆老夫人更加痛苦的捏紧了心口。
陈嬷嬷忙端来茶水扶着陆老夫人，想要给她饮用下。
可陆老夫人凭借着最后一点力气，将陈嬷嬷手里的茶碗挥落了下去。
屋子里只听得茶碗碎裂的声音，咯噔一声，陈嬷嬷吓了一跳。
李禾曦，也不恼，只是吩咐了身后的一个女使，“老夫人手滑，将这些收拾了。”
很快，地上的这些碎陶瓷都被收拾进了渣斗中。
陆老夫人平息了些，喘着气道：“我陆家好歹也是高门大户，怎么能用如此低廉的杖藜，何况老身只是伤了一条腿，费不着什么拐杖，多谢长公主费心，长公主还是把这根拐杖送给需要的人吧。”
“两浙东路饥荒，陛下刚颁布了旨意，让民间一切从简不可奢靡，老夫人嫌弃杖藜，莫不是对陛下的决策有异议？”
陆老夫人刚想回驳，李禾曦口中的声音却更大了几分，生生将她的话拦截，“老夫人说不用什么拐杖，那这腿定是好了，本宫曾听王御医说过，上了年纪的人不可久躺床榻之上，容易生褥疮。”
“崔嬷嬷。”
一侧的崔嬷嬷立即规规矩矩应了是，“老奴在。”
李禾曦嘴角蕴着一抹凛凛笑意，“你去扶老夫人起来，今儿个天好，老夫人多应该晒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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