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花园小门的婆子难得见一回大爷，正想着这大清早的，大爷跑到园子里来能干个啥，就见大爷已怒气冲冲走到跟前，粗声粗气地问道：“可见着秦青竹进园子了？”
“大爷问谁？”婆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回问了一句，脑子里迟钝地转着，大爷房里的哪个小娘子姓个秦来着？
陈肃昇极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那个扫园子的丫鬟，可见她进园子了？”
“哦哦，青竹，见着了见着了。”婆子忙躬身指了个方向回道：“她才往那边去了。”
陈肃昇闻言抬腿就往园子的东北方向走去。
陈府本来就不大，这个花园也占地不多，陈肃昇一路走一路四处扫视，很快就走到了园子的最里处，可一路走来，别说是秦青竹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莫不是找个地方躲懒去了？看来还不算太笨。
陈肃昇心里琢磨着，脚步不由停了下来。然后，他就听见一阵浅浅的呻吟声和撞击声传来。
陈肃昇凝神分辨，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慢慢找到了处假山。
这假山紧靠着院墙，陈肃昇围着假山转了一圈，在靠墙的角落寻到了一个隐蔽的入口。
他一步步走进这假山的内部，视线随着蜿蜒的入口缓缓探了进去，假山内部十分干净，显然有人在刻意打扫。
陈肃昇不由地握住了腰后随身携带的匕首。
若是里面不是秦青竹，而是什么贼人的话……陈肃昇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了，然后，他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慑地双手握紧，心脏抑制不住地猛烈跳动。
就着漏进山洞里稀疏的晨光，只见山洞的最里端，秦青竹着一身灰扑扑的裙袄，仿佛一堆烂泥般，就这么瘫坐在地上。
一条大大的笤帚扔在她的身边。
她后背依靠着假山内壁，双眼痛苦地紧闭着，仿佛用尽了力气在忍耐着身体发出的疼痛，却仍旧控制不住喉间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呻吟声。
她不停地将双手摔向两边的墙体，将双臂重重地撞击在假山石上，一下，又一下……
陈肃昇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幕太过刺眼，然后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将秦青竹的双手紧紧攥住了。
“秦青竹，你在发什么疯！”
在双手被人用力地攥住时，秦青竹就睁开眼睛了。
只是山洞内光线昏暗，而且双臂巨大的酸痛袭来，加之全身上下的肌肉亦在叫嚣着不适，她的头脑一时有些昏沉，过了两三息，她的目光才汇聚回神，看清了眼前的人，以及他眼中的愤怒与焦急。
“大爷！奴婢有疯症，发病时还要打人的！您赶紧走吧！”秦青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出声低吼。
她不想知道大爷是怎么发现她的，反正她就要离开陈府了，而且此刻身体的酸痛异常难忍，她的耐心薄弱地可怜，根本不想跟他多谈。
她挣开双手，又用力地往山壁撞去，以此来缓解手上那股仿佛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难以忍受的酸痛感。
陈肃昇一把紧拉住她的手腕，紧紧攥在怀里，感受到她手腕在不自觉得颤抖，更是气笑了：“你连扫把都拿不稳了，还能打赢大爷我？”
秦青竹双手被攥住，那股酸痛就一阵一阵地往上冒，让她难以忍受，不由得便挣扎开来，心底也升起一股戾气，怒道：“放开我！大爷你想女人疯了不成，赶紧滚！”
陈肃昇陡然被骂，心头火起，可秦青竹挣扎着厉害，心道她只怕失了心智了，懒得跟她计较。
只得先紧紧把她固在怀里，将她的双手握住，边沿着她手臂上尺泽、曲池等穴位一路用力的揉搓，边骂道：“你他妈这么有脾气，怎么只会躲在这犄角旮旯里发疯？”
“我们陈府这么多丫鬟，就你能得不行，整夜地推拿，你不痛谁痛。忍一忍，我给你过一过，这比你乱撞好得快。”
秦青竹恍恍惚惚闻言果真停了挣扎，不一会儿手臂上的酸痛果然缓解了些许，此刻，她的理智也终于回笼了。
秦青竹按住了陈肃昇的手，示意她已好些了，便从他怀中撑起身子，微抖着手捡了地上的笤帚躬身站到一旁。
陈肃昇见她收敛了一身的反骨，又拿出一副懂事丫鬟模样来，似不在意她这般翻脸不认账，就这么长手长脚坐在地上眯着眼睛，眼光莫名地看着她。
秦青竹纹丝不动地站着，一副滚刀肉的模样，陈肃昇便觉得额角有些隐隐抽搐。
“太太头风病是从何时开始这般严重的？“
“奴婢不太清楚，自奴婢入府时太太的头风症便已有了。”
“你既是为了太太才身体不适，怎么不告假休息一日。我们陈府，总不至于这般苛责下人。”
秦青竹知道大爷历来是不关心这些事儿的，竟不知今日他怎么这般反常，倒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垂眸答道：“奴婢伺候主子，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而且奴婢只是没缓过劲来，待缓一缓就好了。”
若非连着几日被罚跪，她本不会这般难受的。
“呵，你倒是个知礼的，怪不得太太这般瞧得起你。”
陈肃昇嘲弄着笑了笑，从地上爬起来，摇晃着双手往洞口外走去，秦青竹便跟在后头，正想着今日午后出府去寻一寻卫郎，却忽而被陈肃昇转过身攥住了双臂，强迫着面对面紧靠着他。
秦青竹强装镇定得抬起头，见他眼中闪着精光，心头却十分不安。
她虽自认相貌普通，可这位爷屋里的人也不都是绝色，她知道的露丹就是娇蛮可爱类型的。
不过转念一想如今自己这堪比疯妇的模样，顿时又放心不少，便睁着一双干净纯粹的眼睛看着他。
陈肃昇被她一双杏眼看得心头一晃，双手松了松，随即又紧紧抓住她，认真得看着她道：“我去跟太太要了你，怎么样？”
秦青竹万万没料到她竟真入了大爷的眼，难道她现在这模样还不够狼狈，不够灰头土脸吗？难道刚刚不是她冲口而出骂了大爷吗？
怎么样？当然不怎么样！
她虽微末如凡尘，却因从来便做好了日后招婿养家的打算，只把自己当成个顶门立户的，如今在陈府也是干活挣钱，从未想过要去依附他人过活。
可大爷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他看上了眼的，那是怎么着都要弄到手了才肯罢休，他可不是太太那般好讲理的。
当初纳李姨娘时，太太就极反对的，可到底还是叫大爷如了愿。
这可是个风流好色的坯子，好在他没有个长性，被他盯上了，虽然是有点麻烦，但只要尽快离开，大爷也可能转头就忘了此事。
秦青竹内心大呼倒霉，面上就带了一些不快，生硬着回道：“奴婢这般粗鄙，配不得大爷。”
“呵，我看着倒有几分野趣。”
陈肃昇嗤笑一声：“再着说配不配的，大爷我说了算。反正不过是房里人，谁还能多说什么？待你日后生个一儿半女的，抬你个姨娘身份也不过是大爷我一句话的事儿。”
“可是奴婢还有家人……”
陈肃昇打断她的话：“知道，你要寻亲嘛。放心，大爷我替你寻，总比你蒙头乱拖请人靠谱。”
秦青竹只听得心惊。
大爷连这些事儿都知道了，只怕就不是一时意动了。
秦青很快下了决心，急忙忙表白：“大爷不知，奴婢早已失洁……，奴婢早年遭了祸事，已不能生养，这事儿张妈妈和太太最是清楚的，大爷可以去问问便知。”
当年之事是秦青竹之痛，可此刻却不得不拿出来挡灾，她知道男子没有不在意这个的。她早已失洁，一般男子得知，只会觉得糟心。
她知道徐卫当初从旁人口中听得此事后，亦心有隔阂。
只是他装作不知，她便也不主动提起。总归她的目的是出府后在府外有个名目立身，而徐卫的目的则是示弱于家族。
果然，陈肃昇闻言沉默了下来，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只平静得看着她。秦青竹等着他露出嫌恶的表情，然后生气离开。
可是，在秦青竹诧异的目光中，陈肃昇嘴角大大得勾起，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秦青竹，我竟才发现，陈府里竟然出了你这么个犟种！你这般对自己下得了狠手，怪不得震得府中丫鬟婆子没人敢惹你。”
“太太竟然想通过罚跪这些内院手段来收服你，真是小看你了。怎么的，靠着我们陈府长大了，翅膀硬了，就想飞走了？”
“可你无依无靠一个女子怎么走？别想着你那个情郎了，他是靠不住的。”
陈肃昇终于放开了她，理了理衣袖，乾坤独断道：“这园子里的差事别干了，回去收拾收拾，我一会儿就派人来接你。”
“我这就要回营了，你老老实实在东跨院里等着我回来。大爷我瞧上你了，也是你好日子来了，别整日都灰头土脸，一副要跟谁拼命的样子。”
陈肃昇说完扭头就要走，秦青竹面沉如水，闷声道：“大爷，奴婢可没有卖身到府里。”
陈肃昇定住了脚步，却并不回头，冷笑一声：“那你出府去试试，如今这世道，可不比前几朝，一个小娘子在外行走，只怕你出府要不了几日，就得求着大爷我来楼子里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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