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落在一户人家的后院墙下停住脚，“我的名字是磊落的落，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选这个字吗？”
“于落，”顾青打断他，“我不需要知道你的名字从何而来，我只问你，你的小叔叔还是不是你的小叔叔？”
少年缓缓点了点头。
“那不就对了，”顾青语调轻快，“无论你是谁，凤泽都是你的小叔叔，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于落看向她。
墙头的枝叶挡住了头顶的骄阳，顾青的笑容像一缕清风，柔软而又温和。
于落忽然也笑了。
他的眉宇之间原本蒙着一层黯淡，此时尘埃尽散，他的笑容重新变得明亮耀眼。
顾青瞧在眼底，心中喟叹。
她今日已发现，这个少年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忧无虑，他太聪明，而聪明的人往往容易想太多。
墙边的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一盆水泼了出来。
“啊呀！”泼水的老妇被两人吓了一跳。
那水差点泼到于落身上，幸好他身手敏捷，拉着顾青及时躲开。
“你们偷偷摸摸的，站我家后门外作甚？”
老妇嘴里缺了两颗门牙，说话直漏风，嗓门却不小。
于落赶紧解释，“大娘，我们只是路过……”
老妇瞟他一眼，见他腰上带刀，哼了哼，扭头进院关了门。
门里传来“呛啷啷”的锁门声，显然是把他当坏人提防。
于落的笑容僵在脸上。
顾青低头拍拍自己的裙摆，忍笑道：“日头已经这么高了，你快带我去药铺那边。”
于落清清嗓子，“出了前面的巷口就到了。”
他带着顾青朝前走。
大概是觉得刚才的氛围有些尴尬，少年开始没话找话。
“对了，小婶婶，你刚才叫我小叔叔什么？”
顾青偏了偏头，“什么？”
于落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听到你直呼他的名字了。”
不是“殿下”，而是“凤泽”。
顾青耳根一热，若无其事道：“他的名字很金贵吗？”
“金不金贵我不好说，但我知道，你在小叔叔心里一定很金贵。”
于落还记得，在宁州山谷里的时候，他的小叔叔亲自抱着顾青到了营地，一应照顾不假他人之手。
他原本还奇怪，小婶婶明明带了一名女侍卫，小叔叔为何不许她进谷伺候。
后来才看明白，他的小叔叔就是故意的。
这般心机以往只见他用在军事谋略上，没想到这回竟对一名女子施展，简直是前所未闻。
也正是从那时候起，于落就决定要好好待这位小婶婶，毕竟军营里的汉子们都说——
枕边风，最有效。
顾青对于落露出一个格外和善的笑容，“你小叔叔是该好好教一教你。”
这小小少年长得英姿爽朗，嘴巴又甜，心眼子却有八百个，也不知凤泽是如何教他的。
看过原城的几家药铺，又在街上转了转，顾青心里对厚朴堂分店的选址有了数。
临近午时，于落将她送回东风客栈。
顾青本想留他一起午饭，但于落坚称军营中还有事，连客栈大门都没进就跑了。
顾青回到客房，只见窗边的软榻已经撤掉。
早上凤泽离开的时候，她特意要求他不许再回来，如今见他听话照办，心里却没来由地一空。
她暗自摇了摇头，又觉着好笑，这才只相处了一晚就开始恋恋不舍，以后若天长日久又该如何是好？
她呼出一口长气，甩开心中杂念，拿出笔墨。
她得把原城开店的计划写成书信，寄给离北地最近的管事。
厚朴堂每开一家分店都有一套详尽的细则，管事只需衔接好货源，就能依照细则开店。
由于原城地处边境，比内地其他城镇又有不同，顾青这封信中更多是将需要注意的禁忌之处一一写明，这一写就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直到凤泽来找她的时候，她仍在奋笔疾书。
凤泽将手中的托盘放到一边。
顾青闻到饭菜的香气，抬头瞄了眼，“我还有一会儿，你先吃吧。”
“不急。”凤泽在桌边坐下，“我等你。”
顾青微不可见扬了扬唇角，埋头继续写信。
桌上晾着六七页写好的信纸，墨迹已半干。
凤泽没有看信上的内容，他单手支颔，盯着顾青认真的侧脸。
一绺碎发蜿蜒在她耳边，像一个弯弯软软的小勾子，勾得人心痒。
凤泽不动声色轻轻捻了捻指尖。
他想将那绺发丝绕在指间，替她别到耳后，却又不忍打扰她。
顾青写完最后一字，放下笔，拿起信纸吹了吹。
“你替我看看这里面有没有遗漏之处。”她将写好的信递给凤泽。
凤泽伸手，却没有立刻拿信。
他先用手指替顾青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又屈指蹭了下她的耳根，这才接过信纸。
顾青轻咳一声，低声催促，“赶快看，不然饭菜凉了。”
凤泽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不再逗她，将信中的内容仔细看过。
“如何？”顾青问。
“很好。”凤泽说完，拿起笔，在信的末尾又添了两行字。
顾青看完，抿抿唇，“这样好吗？”
让她的人遇到难处就找军中的人帮忙，还特意点明事无巨细，会不会太过了些？
“你这家店的药材既要优先供给军营，价钱又很实惠，他们护着你是应该的。”凤泽理所当然道。
“可你现在并未掌管北军，”顾青道，“会不会给人留下把柄？”
“不会，”凤泽将信纸叠好，替她装入信封，“在北狄打过来之前，我会重回北军。”
顾青微微启唇，又闭上。
她目光闪动着，笑了笑，“这么有把握？”
她眼里既有欣慰，也有担心。
凤泽点点头。
“那你……大概什么时候？”顾青问。
“回京以后。”凤泽道。
“可是你体内的蛊毒还没有解。”顾青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花南天已经找到了办法。”凤泽盖住她的手，“你忘了？你还往京里送过药材。”
顾青怔然。
若非凤泽提起，她几乎忘了自己最煎熬的那几日。
如今想来，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花南天下午出发去取三叶朱果，”凤泽道，“等我们回到京城的时候，他的药就能制好。”
顾青再次听到三叶朱果的名字，惊讶地发现自己内心竟然毫无波澜。
“那你就能彻底恢复了？”她欢喜道。
凤泽凝视着她的脸，低低嗯了声。
他俯身向前，亲了亲她的眉心，“以后……凡事有我，不许再自作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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