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骤雨如初
师离人小，跑得并不算特别快，家中离此地尚有些距离，等她一路小跑，快到家的时候，身后已经有人影追了上来。
身后嘈杂不断，师离只听得有人在说：“定是那小贱人白日里怀恨在心，这才把将军弄死，都给我好好搜一下，那贱人没地方可去，一定就躲在家里。”
这声音师离怎么也忘不掉，正是那白日里纵容自家大狗咬死旺财的姚修，此刻已带人追到了师离家里来了。
师离心中有些慌乱，但也明白这时肯定不能再回到家中，只能猫着身子继续向着山上逃去。
天色很黑，远处传来阵阵闷雷的声音，看样子不多时一场大雨将至，师离一个人跑在山中小路上，心中忍不住有些害怕。
不知不觉中，师离又跑到了白天来过自己娘亲的坟包前，不同的是，这时在旁边又多了一堆小土包，那是她亲手给旺财挖的。
小土包上的狗尾巴草在夜风中左右摇晃，师离一下子觉得心中没有那么怕了。
“轰隆！”又是一阵雷声炸开，先是零星几颗雨滴迅速将地面打湿，只一片刻，大雨淅淅沥沥跟着倾盆而下，瞬间将师离全身淋湿，头发在她额间湿湿黏黏，整个人狼狈不堪。
身后有人影攒动，时不时还传来怒骂之声，那些人定是在家中未寻得师离踪迹，此刻已上山搜人来了。
师离望着那条继续盘山而上的小路，幽深黑暗，一眼望不到头，她一咬牙，迅速猫身躲在了两个坟包的后头。
紧紧贴着黄土地面，雨水冲刷着泥浆很快便将师离的脸上弄得脏乱无比，可她仍是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
“他娘的，这都是什么破事，这般恶劣的天气，还要上山来搜人，当真是晦气。”
“可不是嘛，真找到那贱人，忍不得要好好折磨一番。”
“对，非得弄死那小贱人不可。”
两个家丁随着骂骂咧咧的声音现了身，路过坟包的时候，朝着这边望了一望。
师离急忙将头再放的低一些，生怕被那两人发现踪迹。
好在那两人看见是两个坟包，心中直一个激灵，暗骂一声晦气，透过那密密麻麻的狗尾巴草也丝毫看不清后面虚实，咒骂几声后，便快步走开了。
师离长舒了一口气。
晚上仍然有些冷，加上骤雨来袭，师离直感觉身上忍不住发抖，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雨势越下越大，远处偶尔想起一声炸雷，师离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但又怕搜寻的人尚未走远，也不敢现身，只能继续趴在地上任那雨水冲刷，想到自己此时的悲惨遭遇，又看到晚风暴雨中依然扬起的狗尾巴草，师离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一个不小心，口中灌入几口泥水，但她又不敢哭出声音，只得用手捂住了嘴，片刻间整个人开始恍惚起来。
好冷。
这是师离最为直观的感受，然后她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影，是她的娘亲，旁边还跟着一只小黑狗，那小黑狗的尾巴欢快的左右摇摆，就与那坟包上的狗尾巴草一模一样。
“娘亲，旺财……”
师离嘴角露出笑意，眼前却突然一黑，晕死了过去。
……
李缓听得紧张不已，一时间竟也入了神，这时听到师离停了嘴，这便回过神来，问道：“那后来呢？师姑娘是怎么脱身的？”
师离眼神迷离，开口道：“是我二师兄邱阳，那日碰巧路过，发现了坟头后面奄奄一息的我，将我带回了探雪岭。”
李缓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师姑娘总说是你二师兄救了你一命，原来是这等缘故。”
师离点了点头道：“就是如此，若不是二师兄那日将我救下，我大概就冻死在那个夜里了。”
说罢师离叹了口气，又哀声道：“若是那日死在娘亲和旺财身边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总好过现下死在了这个荒山野岭中，就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
李缓沉默一会，安慰道：“还没到那一步呢，那日夜里你娘亲和旺财的坟包救了师姑娘一命，那也一定会再次保佑你平平安安的，总是天无绝人之路。”
师离只叹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李缓想了想，突然又问道：“那最后坏人怎么样了？”
师离抬起眼皮，眼睛微微眯着，开口道：“后来我去剑门县打听过，他们家那大狼狗，那日晚上就死掉了，那姚修后来成了个痴呆儿，他的爹在几年后也患病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那混了毒药水的缘故。”
听闻那一家如此惨状，李缓不由得噤了声，眼神悄悄瞟了瞟师离，也不知道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师离一瞧见他这般作态，心中便又冒了火，忍不住站起身怒道：“你这呆子！莫不是还要替那恶人一家鸣不平？”
李缓心头尴尬，正要开口否认，却见师离已经忍不住掉下泪来。
“若是你觉得我就该杀人偿命，那便杀了我好了，横竖我也未曾奢望能够活着出去。”
讲到此，师离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
李缓想上前去擦拭她的泪水，走了两步心中又觉得不妥，只好驻足原地，略显尴尬地说道：“师姑娘，我并未如此说过。”
师离睁开眼睛，泪眼朦胧地瞪着他：“你虽嘴上未说，心中肯定是那样想的！”
其实李缓心中确实觉得那姚修一家虽然恶贯满盈，但也不至于落个家破人亡的结局，但眼下的这番情形，就算他再蠢再笨，这等话也是决计不能说的。
他倒吸了一口气，有些心虚道：“师姑娘……我……的确没有那般想过。”
见师离哼了一声，赌气地坐在火堆边，理也不理自己，李缓只得又找了个话题问道：“师姑娘，那你爹爹后来怎么样了。”
“哼！又与你何干了？反正在你心里我就是个杀人偷盗十恶不赦的大坏人。”
李缓心中焦急辩解，一时又不知要如何开口，恰好这时一阵头晕感袭来，他顿时抚着额头，有些无力地坐了下来。
见李缓又开始难受，师离悄悄看了几眼，犹豫再三，还是走上了前，用手贴了贴李缓的额头。
“烧得更厉害些了，你先休息休息一会，等你好一些了再来杀我也不迟。”师离一边探着他额头的体温，一边没好气儿地说道。
“师姑娘，我怎会要杀你呢，我只是……只是……”
师离的手冰冰凉凉，两人此时挨得又近，此时李缓难受的脸上逐渐变得有些红了，也不知是发烧还是火烤的，一句话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
将李缓扶躺下之后，师离复又坐下，过了许久，才又开口道：“后来我跟着二师兄拜入了探雪岭，将爹爹也接到了山下，算是过了几年的平淡日子，不过前些年也因积劳成疾，去世了。”
“伯父也算是有了个好一些的结局了。”李缓躺在地上，轻声说了一句。
似乎是看出了什么，师离点点头，接话道：“嗯，比起墨仙前辈来说，我爹虽然不是什么大英雄，也还算是挺好的结局了。”
一阵沉默，李缓就在迷迷糊糊当中沉睡了过去，整个山洞又变得安静无比。
洞外星月黯淡，只有雨声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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