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旭在旁静静地听着，老爷子突然一手一个，抓住了他和千池的手，不放心地说：
“以后，你俩要互相理解和支持，小池，你答应我，以后多照顾着点小旭，不能因为我不在了，就赶他走，或者欺负他，听见没？”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千池对江旭的态度，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改观了，从最初的处处怀疑针对、恨不能把他给撵走，到现在习惯了他的存在，并且愿意让他跟自己，一块儿分担照顾老爷子。
不用说，他现在已经自动将这人，归为自己的小老弟了，只能他欺负的那种，别人都碰不得。
千池能很明显的感觉得到，江旭待自己和老爷子是真心的。
就算老爷子不交代，他也不会不管他，何况，老爷子现在显然是趁自己还清醒着，交代后话呢，所以他很郑重地点头答应了。
顿了顿，老爷子接着对江旭说：
“你是个可怜的孩子，不过没关系，就算不记得过去了，也照样可以好好地生活，人又不是为了过去而活，得向前看。以后，你就跟现在似的，把这儿当成自己家，把千池当成……也不知道你俩谁大谁小，反正，你就把他当成是你的亲人，明白吗？”
江旭点点头，忍不住鼻头泛酸，不觉间红了眼眶，“好。”
老爷子心里仍有一件事记挂着：
“看来有生之年，我是没机会见到孙媳妇儿了，事到如今，我想操心，也使不上力了，你以后，要是遇着了合适的，记得好好把握。”
老爷子说完又欣慰地看了眼，乖巧坐在一旁的江旭：
“还好小旭来了咱家，我走以后，你也不至于一个人，你们都要好好的。”
“您放心吧，爷爷，我们都会好好的！”江旭说着，胳膊肘杵了一下千池。
千池看了他一眼，心情有些复杂，嘴里仍是吐不出太肉麻的话来：
“要是您能健康活到一百岁，我会更好。”
老爷子瞪了他一眼，随即眼皮一翻，跟个孩子似的，有些顽皮地说：
“活那么长时间干什么，都是重复着熬日子，浑身这痛那痛的，还不如死了的痛快，这样还能早点下去见你奶奶，跟你爸妈团聚呢。”
听到这儿，情绪压抑了许久的千池，终于有点绷不太住了，他背过了脸去，假装不经意，抬手抹掉了眼角，即将要掉下来的水渍。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掉眼泪，是多久前的事了。
老爷子视力不佳，看不清他的动作，江旭则是看得清清楚楚，但他假装什么都没看到，顺着老爷子的话说：
“那等您下去后，见到池哥的爸妈，还有奶奶，记得转告他们，他现在过得很好，以后也会一直这么好，让他们放心！”
江旭说得这话很得老爷子欢心，他哈哈笑着说：
“对对，我一定不会忘的！就算我忘了，他们也会问的，忘不了忘不了，哈哈……”
窗外冰天雪地，窗内却是一派温馨祥和。
三人聊了许久，后来老爷子还从床头柜里，摸出来了自己的存折，有两份，一份是存养老退休金的，另一份是他多年以来省吃俭用存下来。
他颇为费劲地确认了一眼，把金额稍多的那份交给江旭，少的那份交给了千池。
“小池，你别怪我偏心，你是个有工作的，我知道你收入不低，养活自己不成问题，你就让着点小旭，他不比你，我担心他以后出去了，会被人欺负，也没有几个钱，就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各自收好。”
江旭第一反应是推脱，他跟老爷子非亲非故的，哪能收他的钱，可老爷子却非得要让他收下，千池见老爷子要着急了，给江旭使了个眼色，江旭只好先收下了，打算之后再还给千池。
千池和江旭各自收下了存折，老爷子终于满意地笑了，拉着他们又交待了些别的事，直到他觉得有些累了，便再次歇下了，这场类似交代后事的谈话才宣告结束。
老爷子歇下后，千池也没有心思再去睡觉，他跟江旭两人一直守候在床边。
这天晚上，窗外的夜空一片漆黑，不见一点星光，只能听见北风夹着飞雪呼啸而过的声音。
老爷子在平静的睡梦里安详地离开了。
晚上江旭原本是要回房休息的，他似乎也感知到了什么，没有回去，而是继续跟千池一起，守在老爷子的房间。
两人时刻关注着老人的呼吸，所以老爷子一离开，他们马上就察觉了。
就算是准备的再充分的离别，也还是透露着悲伤的底色，江旭下午尚能忍住的眼泪，此刻仿如开闸的洪水，争先恐后地倾泻而出。
与他相反，千池这会儿反倒是平静得很，一滴眼泪都没掉，只握着老爷子尚带着余温的手心说：
“爷爷，您走好。”
依照爷子生前的叮嘱，丧事一切从简，他们家本就没有太多亲戚，除了平时不常往来的几位表亲，就只通知了张姐，还有周边，平时能说得上话的邻居。
告别仪式当天，主治医生也前来吊唁了，他一直记挂着老爷子的情况，老爷子走后没多久，千池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其他的人，包括公司的众人，千池一并都没告诉。
算不上多忙，但江旭从头到尾都跟在一旁帮着张罗，除了那几位没见过他的表亲，问了千池几句他是谁，其余的人几乎都见过他，也都认得他，知道他是老爷子家新来的成员。
就连张姐也知道江旭的存在，早在江旭挪屋子，她过来拿自己行李的时候，两人见过一面。
丧事办结后，老爷子的身份证和户口等信息一并被注销了。
一个人在这世上存在过的痕迹，随着生命的流逝，很快都变得烟消云散，除了生人脑子里的一点记忆，什么都不会留下。
甚至就连这份记忆，随着年岁日久，也会变得模糊……
不过至少眼下，这件事，对于千池和江旭，还是影响深刻。
老爷子的离开，猝不及防地打破了这个家，长时间以来的平衡。
偌大的一个屋子，突然之间少了一个人，空得有点厉害。
千池离开的那几天，江旭没有多大感觉，因为他知道，要不了多久，他就回来了，
但这次不一样，离开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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