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台上的风很大，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吹的人眼睛有些干涩发疼。
宋枢腰间的红尾挂饰，在风中剧烈晃动着，像是在对面前身着龙袍的男人表达不满。
宋枢微微侧了侧身，不再去看苏淮。
苏淮已经重新压下了心中的那股暴躁与疯狂，他有些沉默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苏淮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不顾身份的直接坐在了地上。
他已经有些苍老了的脸上，满是挫败，双眼直愣愣的盯着自己满是皱纹的手。
半晌，他沙哑着嗓音道：“最开始的时候，我的确不相信什么长生，父皇因为长生变成了什么模样，我都看在眼里。”
“那时的我们不明白，父皇为什么非要追求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有空追寻这些空谈，不如多看看黎民百姓。”
“可是宋枢，你知道吗？”
“当我亲自坐上了这个位置后，所有人都要听我的，我说的话就是金口玉言，我感受到了权力的滋味，我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我还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我还有后宫佳丽三千，底下儿孙满堂……”
“几十年的岁月更迭，春秋代序，我看着我自己脸上一天天变多的皱纹，我意识到我在变老，我终于意识到，最终这些我都会失去！”
“我享受这些，我不想失去这些，可是终有一天我会死的，就像父皇，像母后一样，我会变成一具腐尸，最后变成枯骨，化做尘泥。”
“我不想死，我不想失去这些，我还没有在这个给予我一切的位置上坐够！”
“这个时候我再回头去看，去看曾经那个对长生不屑一顾的我，我就觉得那时候的我真是蠢透了！”
说到这儿，他的目光从自己的手上，移到了宋枢背对着他的身影上。
他向着那道青色的身影伸出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可最终也只是合拢了手掌，再伸开，里面什么也没有。
“我在一天天老去，可是你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你的容貌，你的声音，你的一切都像是被定格了一般。”
“我每次看到你，都会想到自己终将迈进棺材，走向死亡，若是我死了，就会彻底失去现在的一切……”
“所以我开始私下去查长生的事，我偷偷翻阅长生有关的书籍，寻找长生的方法。”
“我不敢大张旗鼓的去找，我也不敢去问你，我怕被你发现，我怕你对我失望，我怕我自己步了父皇的后尘……”
“我就这样一点一点的，瞒着所有人，偷偷寻找长生的办法，找了整整十年！”
“十年！我一无所获！我依旧在不停的老去，我……没有找到任何成功的方法。”
“我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每天都在老去，我害怕哪一天我突然就死了，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只能来问你，因为我觉得，你一定有办法。”
苏淮脸上扬起了几分笑意，笑容中有着数不尽的苦涩。
“我……我真的准备了很久，我甚至自己在寝殿里，偷偷的对着空气练习了很多遍，练习我该如何开口，该用什么表情，该怎么面对你……”
“可是当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却发现，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也许是多年前的伪装，让怯弱在无声间刻进了我的骨子里，我竟然……连开口都做不到。”
“我知道，我一旦向你开口，你或许会头也不回离开……你会抛弃我。”
“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宋枢，我其实……虽然听起来有些可笑，但是我其实一直都把你当成朋友……”
“在这个冰冷的京都城里，我只敢在你面前放松一下，我每天都胆战心惊，怕有人杀我，怕有人夺走我的一切……”
苏淮苦笑着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低声说着。
“本来，我其实每天都很期待见到你，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稍稍喘口气，可是……”
“自从我开始寻找长生，我就害怕见到你，我你发现什么，怕我忍不住向你开口……”
“我……”
苏淮说着说着，忽的觉得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脸上似乎有些凉意。
他伸手抹了一把，抹到了一手的水渍。
这位年过五十的帝王，哭了。
苏淮有些呆愣的看着手掌上的水渍，倏地苦笑了一声。
他抬起头看着宋枢单薄的身影，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却又在最后关头将话咽了回去。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悄然无声的转身，沿着阶梯缓缓离开通天台。
他知道，今天这一趟，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再见，他也没有得到的想要的答案，而宋枢也会离开。
不过他没有对宋枢说再见，没有与他道别。
仿佛只要他不说，宋枢就不会离开，仿佛他不说，宋枢就还会再回来。
苏淮离开了通天台，在离开的最后一刻，他还是没有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道青色的身影。
就像初见时那样一般无二。
苏淮收回目光，彻底离开了这里。
宋枢静静的站在那里，一直沉默听着苏淮轻到仿佛呢喃的话，眸中的悲凉几乎要溢出眼眶。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再也没有传来说话的声音，他才微微转过身去。
整个通天台上，已经只剩他一个人了。
宋枢缓缓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了通天台的边缘。
他低头向下看着，底下的玄武大街依旧热闹，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灯笼高挂，红绸飘摇。
宋枢微微阖上了眸子，神识散开，将整个京都城都笼罩在了他的神识之下。
霎时间，热闹喧嚣的声音清晰的传入了他的耳中。
街头巷尾的争吵，茶馆红楼的嬉笑，还有如游龙般的行人们，对街头杂耍的叫好。
好一幅万家灯火，好一场烟火人间，这明明就是他一直都想看的，这明明就是他一直追寻的。
可是为什么，充满了鲜活人气的滚滚红尘，他所追寻的人间百态，他应该对此感到愉悦……
可是现在，他却觉得，一点也不开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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