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家小楼地下室。
戴涛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
周围侦察连的士兵们或坐或躺，抓紧这难得的间隙休息。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汗水的混合气味。
外面一片寂静，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连长，团座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一个年轻的士兵忍不住问道。
戴涛睁开眼，摇了摇头道：“没有。”
士兵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
“团座一定有他的安排。”戴涛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我们守在这里，就是最大的贡献。”
这时，角落里一台破旧的收音机突然发出了滋滋的电流声。
紧接着，一个清澈而略带颤抖的女声传了出来。
“…现在插播一条特别信息…”
是陈怡的声音。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望向那台收音机。
“…这是367团侦察连连长，戴涛少校，写给他妻子的一封信…”
戴涛猛地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陈怡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克制的哽咽，念诵着信的内容：
“…慧君吾妻，见字如面。烽火连天，家书难寄，不知汝与孩儿是否安好…”
“…金陵城破在即，为夫奉命坚守孔家小楼，阻击日寇，恐难生还…”
“…此身许国，难再许卿。望卿珍重，抚育孩儿，来生若能太平，再续前缘…”
地下室里一片死寂。
陈怡的声音透过收音机，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那朴实无华的字句，饱含着一个丈夫对妻儿的无限眷恋，和一个军人舍生取义的决心。
几个年轻的士兵忍不住低声抽泣起来。
就连那些经历过无数生死的老兵，也红了眼眶。
陈怡的声音也越来越哽咽，几乎难以继续。
唯有戴涛依旧平静地坐在那里，只是紧紧抿着嘴唇，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
“砰！”
突然，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了寂静！
是楼顶警戒哨的枪声！
“鬼子上来了！”
喊声响起。
戴涛猛地站起身，脸上的平静瞬间被凌厉取代。
“全体都有！”
“上阵地！”
“给老子狠狠地打！”
士兵们迅速起身，抓起武器冲向各自的射击位置。
戴涛抓起一支中正步枪，快步冲上二楼。
他透过窗口向外观察。
月光下，黑压压的日军士兵正从左右两侧，呈钳形向小楼包抄过来！
火力瞬间变得密集起来！
机枪的咆哮声，步枪的射击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
战斗再次打响！
戴涛冷静地举枪，瞄准射击。
一个冲在前面的日军士兵应声倒地。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向了后方，中山南路的方向。
那里影影绰绰，竟然有无数身影，正顶着日军零星的火力封锁，朝着他们这边奔跑而来！
是中国的士兵！
是那些被收音机里的声音，被这封遗书所感召的溃兵！
他们来了！
戴涛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瞬间明白了李云霄的用意！
守住这里，不仅仅是阻击日军，更是为了接引这些心怀不甘的同胞！
是为了给他们，点亮一盏回家的灯！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涌上心头。
戴涛拉动枪栓，再次瞄准。
“弟兄们！”
他大吼道：“援兵来了！”
“给老子顶住！”
“为了身后这些赶来支援我们的弟兄！”
“开火！！！”
子弹呼啸着射向黑暗中的敌人。
戴涛的枪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日军进攻的狂潮！
“撒给给！”
日军军官凄厉的嘶吼声中，黑压压的士兵如同潮水般涌向孔家小楼。
侦察连的士兵们依托着残破的工事，奋力还击。
中正步枪清脆的点射，捷克式轻机枪短促的扫射，还有偶尔扔出的手榴弹爆炸声，交织成一道稀疏却顽强的火力网。
然而，面对数倍于己装备精良的日军，这点火力显得杯水车薪。
日军的掷弹筒开始发威，榴弹不断落在小楼周围，炸起团团烟尘和碎石。
子弹像雨点般抽打在墙壁上，发出噗噗的闷响。
防守压力骤然增大！
眼看最前方的日军士兵距离小楼已经不足五十米！
就在这危急关头！
“哒哒哒哒哒！！！”
一阵沉闷而极具爆发力的巨响，如同死神的咆哮，骤然从中央银行大楼的方向传来！
那声音完全盖过了战场上所有的枪声！
一道道粗长的火舌，在夜空中划出死亡的轨迹，狠狠地抽打在冲锋的日军队列中！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日军士兵，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攥住，身体瞬间四分五裂！
血肉横飞，残肢断臂被巨大的动能抛洒到空中！
正趴在一处弹坑里，用望远镜观察战况的徐志远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那恐怖的一幕，看到了日军士兵如同纸片般被撕碎！
“是高射机枪！”徐志远失声喊道。
“他们把高射机枪放平了打！”
中央银行大楼顶层，临时构筑的沙包阵地上。
一挺瑞士进口的厄利孔20毫米机关炮，正喷吐着毁灭的火焰！
炮手死死按住发射按钮，粗大的弹壳叮叮当当地跳落在地。
硝烟弥漫，呛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狗日的！给老子死！”
负责指挥的高射炮营营长沈岩脖子上青筋暴起，兴奋地嘶吼着，声音沙哑而狂热。
土屋佑一侥幸躲在一处低洼地。
他刚才亲眼看到，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副官，连同周围七八个士兵，在一瞬间被打成了漫天血雾！
温热的血液和碎肉溅了他满头满脸！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土屋佑一忍不住趴在地上剧烈地呕吐起来。
他惊恐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冲锋的队列已经被彻底打乱。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士兵们，此刻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在地上。
没有完整的尸体！
到处都是模糊的血肉和散落的肢体！
高射机枪！
绝对是高射机枪！
土屋佑一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队长阁下！”
一名军官连滚爬带地冲到他身边，想要请示下一步行动。
“哒哒哒哒哒！！！”
又是一阵死亡的扫射！
那名少尉的身体像是被重锤击中，上半身直接炸开，红白之物糊了土屋佑一一脸。
土屋佑一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上什么指挥官的体面，手脚并用地向后方的掩体爬去。
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在地面上打出一溜烟尘。
他侥幸又躲过了一劫。
与此同时，设在后方的日军第六师团指挥部。
师团长稻叶四郎中将，刚刚接到了前线熊本联队的紧急战报。
“报告师团长阁下！”通讯兵脸色惨白。
“熊本联队报告，当面之敌在中央银行大楼部署了高射机枪，对我冲锋部队造成了毁灭性打击！”
参谋长重田重德大佐补充道：“高射机枪平射威力巨大，步兵的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抵挡。夜间我方缺乏有效的压制手段，炮兵也难以精确命中目标。”
稻叶四郎脸色铁青，拳头紧握。
他没想到，这股残兵竟然还藏着这样的杀手锏！
权衡利弊之后，稻叶四郎极不情愿地下达了命令：“命令！熊本联队，暂停对孔家小楼方向的进攻！原地待命！”
听到这个命令，重田重德暗暗松了口气。
再打下去，只怕整个熊本联队都要被打残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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