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因为两人终于打开天窗说亮话，艾娃开始对正玉倾诉一些有关母亲与祖母的往事。
“祖母生产时，正值魔族肆虐的战争年代。”艾娃的声音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平静，“祖母说她当时受了重伤，本不想要这个孩子，但她最终还是生了下来。生产后，她有整整三年没有回到家族驻地。母亲……难免因此心生怨怼。正是这丝怨怼，让她们母女的心逐渐背离。”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远方，仿佛在梳理那些复杂的家族情感：“所以，我能理解母亲对祖母的态度，也能理解祖母对母亲的态度。她们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没有人是错的。”
看到正玉脸上掠过一丝疑惑，艾娃立刻明白了他困惑的点。
她简洁地补充道“复活术，祖母说她本来有机会救下曾祖，但曾祖她拒绝了，让祖母好好生下女儿。”
“女性冒险者常用的那种……献祭类复活术？”正玉恍然，他想起了之前与艾娃的弟弟霍兰·西尔文交谈时了解的信息。
那位西尔文家的少爷曾提起过：
【主流的复活术大多有严重后遗症，本质是透支人体潜能，会极大缩短寿命、损害健康，甚至因刺激细胞异常增生而诱发恶疾。（俗称“恶病”）】
【但更古老的复活术并非如此。那更像一种以其他生物为祭品、实现复活愿望的咒术，由精灵族等古老种族掌握，心诚则灵，口口相传。】
而艾娃所说的‘女性冒险者常用的献祭类’，正是由精灵族改良并推广的一种特殊术式。
之所以被特别强调为女性专用，其核心在于利用了女性独特的孕育能力。
在这个世界，尤其在精灵族引领的母系社会遗风中，医疗与生命相关的术法研究很大程度上是围绕女性展开的。
得益于此，即使在类似中世纪的社会背景下，人们也普遍认知到清洁与生产安全的关联，将大量天赋点在了保障女性生存与安全分娩上。
专属于女性的献祭类复活术，正是这种背景下的产物。
这种术式经过精灵族的系统化，早已脱离了创始者依赖的天赋，演变成一种可以学习的、近乎公式化的术法。其核心机制在于：
只要具备完整的生育系统（子宫与卵巢），女性就能通过特定法阵和仪式，以自身储存的卵子作为祭品，换取复活他人的力量。
其应用方式十分广泛。
其一，刻录法阵：冒险者提前在身上刻录法阵，一旦死亡，法阵自动激活，消耗一定数量的卵子实现自我复活。
这也是部分女性冒险者，外出冒险时从不来月潮的原因，卵子作为一种后备复活能源时，她们会有意避免损耗。
而她们归隐后不再生育的常见原因，正是因为她们的“复活储备”耗尽了，她没得卵子用了。
其二，孕期献祭：怀孕的母亲可以选择主动献祭腹中的胎儿，以此复活他人。
这也是艾娃提到温莎华的关键，怀着塞勒姆时，温莎华曾经试图使用塞勒姆复活自己的母亲。
这种看似残酷的选择权，其根源在于这个世界的核心信仰——地母教。
母教义以母亲为尊，赋予母亲至高无上的权力：
在孩子诞生前，母亲拥有对其生命的最终裁决权；孩子诞生后，母亲也拥有决定其归属（母族或父族）的绝对权力。
此教义并非空谈，而是由地精贤者与精灵族牵头，被写入了所有种族的基础法律之中。
“原来如此……献祭胎儿复活他人……结合教义，温莎华的选择就说得通了。”正玉缓缓点头，脸上露出了然与信服交织的神情，“然后呢？”
“所以，医师，你之前质疑我不信母亲爱我。爱或不爱？这个问题本身就太片面了。”艾娃摇头打断了他，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本地继承者特有的笃定，对这个问题重新进行了解答，“我以为你作为医师，又身处此地，理应理解地母教义的真谛。母亲本就是生杀予夺的掌权者！她给予我生命，自然也有权随时终结它。我的生命源于她的孕育，便天然背负着随时被她收回的命运。这一切，都是她与生俱来的权力。”
“...”正玉下意识用手掌遮住了唇，脸色变得凝重。
艾娃的话像重锤，敲击着他的认知。
他确实在书上读到过地母教的解读：
【母亲——万物仰仗其呼吸，伏拜于其抚摸。】
【孕育，即主掌生死的权柄。】
【母亲的目光如黑夜的幕布，无处不在。出生的啼哭，是与子宫外朝夕相伴的母亲告别。死亡，不过是回归那黑暗的温暖，回到母亲的宫内。】
【母亲是慈爱的源泉，亦是暴戾的雷霆。顶天立地，建立秩序——此乃地母！】
异世界对母亲的定义，绝非他潜意识里永恒慈爱的形象，而是更接近一种强大、原始、甚至带着自然法则般冷酷的大地之母。
初来乍到时读到这些，他只当是某个激进教派的极端见解。
然而此刻，当这些冰冷的教义从相识的艾娃口中，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陈述出来，并成为她理解母女关系的基石时。
正玉才真切地感受到两个世界价值观的巨大鸿沟，一股强烈的冲击感席卷了他。
艾娃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脸上的震动，作出了判断：“您……似乎来自一个观念相当保守的民族。”
坏了，我成保守派了？
正玉内心自嘲。
他曾经身为女性，自认为对性别议题了如指掌，甚至还是个在网络上煽风点火的键盘侠。然而，当面对艾娃所代表的这个世界时——她们的母族并非以培养妻子的方式来培养她们，而是将她们当作人来培养。
这些女性无疑是幸运的，她们不会在还未明白选择的意义时，就被灌输“怎样做会受到赞赏”“怎样做会遭到责骂”的观念，主动选择和反思生活也不会给她们带来言语和肢体上的暴力。
她们往往无需去远方寻觅自我。
自故事伊始，她们就紧握着某种真理，并始终如一地践行着。
书籍中会颂扬、周围的人会赞美、就连宗教与法律都在引导她们运用自己的权力。
她们说，女人是天生的王者、女人是天生的谋士、女人是天生的战士！
她们说，你是秩序的缔造者！犹如哺乳时，违背秩序者将无法获得哺育！
她们说，你懂得积蓄力量、懂得隐匿锋芒，你是万物之主，你深知愤怒的时机稍纵即逝。
宗教和法律都在激励她们行使“缔造秩序”与“生杀予夺”之权，一个“幼子匍匐于母体的庇护之下”被视为自然法则的世界。
——他那些源于故乡的观念，竟然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至少，作为一名明面上的地母教神使，他早该意识到，这个能稳定运转至今的世界，其核心规则必有值得他理解和学习之处。
背离地母教的教义？这想法本身就与他现在的身份背道而驰。艾娃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思维上的迷雾。
“也许吧。”正玉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看向艾娃的目光彻底不同了——他真正将眼前这个女人视作了可以平等对话、甚至能给予他启发的合伙人。
正玉从背包里郑重地取出了任务物品——侠客交互道具，茶饼。并现场表演了一套泡茶流程。
f键互动，qte，结束。
他端茶倒水，诚恳地说，“受教良多。以茶代酒，谢您解惑。”
“哪里，太客气了。”艾娃展颜一笑，欣然接受了这份带着异域风情的谢礼。
感觉到医师终于将自己纳入了更亲近的圈子，两人之间的氛围，因这场开诚布公的谈话，变得前所未有的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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