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还有一位翰林王元正,现在广西南宁府横州卫所的卫学里当老师,杨植、姚涞来到南宁接王元正到城里过年。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王元正与姚涞一起走过桥一起哭过门;一起同过窗一起挨过杖,在大议礼战斗中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三年后见面不胜唏嘘。姚涞见四十多岁的王元正鬓角已染霜色,惟有神情坚毅,不减当年在金水桥头喊打喊杀的豪迈。
三人回忆了一些翰苑往事,杨植问了一下王元正的现状,听起来与王琼在延绥差不多。尽管被削籍充军,那也是大罗金仙被贬凡尘受人尊重,他们的出身不是当地任何文武官员这辈子能挨到边的。
“这是当初罗掌院托我转交给王阳明先生的书信,不知为何罗掌院笃定王阳明会来广西。”
杨植接过信笑着说:“王前辈,实不相瞒,这信是我写给王阳明先生的,想让他挣军功时捎上你,顺便给阳明先生一些军务上的建议,现在看来用不着了。”
说罢,杨植晃着火折子把信烧了。“前辈对广西有何认知,今后有何打算?”
杨植故弄玄虚云里雾里的作派早已被翰林同僚熟知。大明自开国以来,年年在云贵川两广为改土归流而用兵打仗,已经打了百五十年。其中广西最为棘手,而尚书一级在南京能打的只有王阳明,杨植可能预料到王阳明会被派到广西。
“广西复杂得很,从秦朝开始,一波一波的中原军民来到广西与土人杂居,先来后到分不清。当地十里不同俗,隔山不同音;头人遍地都是,隔三差五就杀来杀去,叫作打冤家,很多寨子与邻村结下百年血仇……”
杨植静静地听王元正讲述广西的风土人情,时不时插几个问题,然后用笔记录下来,这让王元正感到十分受用。
“王前辈,你认为应该如何解决田思之乱?卢苏、王受愿意向朝廷投诚,条件是官兵与之合作,屠灭敌对的部落。”
王元正低头沉思片刻道:“正道无捷径,其实就是自古以来的王化,广开书院,教习当地人读书明理,一代人受过教化后,改土归流就顺理成章了!”
做大事没有投机取巧的道路可走。杨植点点头道:“是极!我们这代人把该做的事做好,不然只怕不肖子孙给广西人创文字编伪史改流归土,反而让华夏血脉离心离德不认祖归宗了!”
姚涞最听不得杨植时不时含沙射影地往大明官老爷身上泼脏水,似乎大明精英个个即坏又蠢,他喝道:“你杨侍讲学士似乎不同意卢苏、王受归降,但是至少他们心向朝廷,也愿意维持两州秩序!
仓廪实而知礼节。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
广西土地瘠薄,稻麻不足。人一多了,定会互相杀戮,用你的话就是天然调节资源与人口的平衡!朝廷看不得他们父子兄弟相残有干天和,所以才改土归流!依我看,不如招安卢苏王受,放任他们在田、思两州屠个几万仇家,一次性解决问题!”
杨植揉揉额头,直到杨植前世的八十年代,广西才实现粮食自给。王阳明、姚涞两人英雄所见略同,其实算当下的最优解。
“若来年征安南,以田思两州为后方,我还是希望能征两州粮役,以减少朝廷负担,王前辈有何办法?”
王元正又想了想道:“广西种粮食不成,可以牧猪牧羊、种甘蔗桔子。”
杨植眼睛一亮:“种甘蔗好!制糖有大用!人说十陕九不通,一通便成龙!王前辈果然是陕西之龙。
我与姚兄联名举荐你恢复官身,授为田州知州!请前辈假日期间整理一下治桂思路,上疏朝廷。”
大明天子是代天帝牧天下之民,所以大明的政治正确是言路通畅言论自由,天底下的任何人,包括罪犯、朝鲜人、倭人、佛郎机人,都有上疏朝廷议政的权力。
元旦假期过后,一名闲散锦衣卫百户王邦奇上疏朝廷议论甘肃边事,以追究吐鲁番吞并哈密并入侵甘肃的责任为由,请朝廷诛杀杨廷和与正德年间的兵部尚书彭泽,选派得力大臣经营哈密。
哈密由畏兀儿忠顺王世袭,吐鲁番则由被满速儿汗占领。两国为大明藩国,向大明朝贡称臣,曾在反击瓦剌余部入寇甘肃时出力颇多,替大明拱卫甘肃。
不过夷狄就是那样,对大明时顺时叛,各国则互相攻打。自哈密被封国以来,曾三次失国。
最近一次哈密失国在正德十一年,时任首辅的杨廷和要求强硬对付满速儿,三边总制的彭泽及甘肃副使的陈九畴在甘肃兵力不足时失措,致使满速儿占领哈密并进犯嘉峪关,当时的兵部尚书王琼论罪彭泽与陈九畴,贬彭泽为民,罢陈九畴之职。
武宗死后,王琼被充军榆林,陈九畴被重新启用,上任甘肃巡抚。前年在陈九畴的领导下,杨植姚涞的运筹帷幄,与肃州总兵周尚文击败满速儿,满速儿在退兵路上遭遇另一支鞑子亦不刺的攻击而远遁,畏兀儿忠顺王复国。此为大明第四次收复哈密。
俗话说开头好,结局好,一切都好。既然哈密已经复国,过去的得失成败就无人追究。没想到一个边缘小人物居然上疏朝廷,要求翻哈密得失旧账!
王邦奇的奏疏递到通政司后,瞒不过消息灵通的人。朝堂的江西老乡立刻召开一个茶话会,讨论王邦奇奏疏。
“昔日杨植预言圣上将以西北边事为抓手清洗朝堂,果然张寅案还没有结果,现在又来了一个封疆案!”都是自己人,费寀没讲客套话,直言不讳道:“今天就是告诫大家,不要出头!”
兵科右给事中夏言道:“时来天地皆同力!经兵部查实,王邦奇此项奏疏并非受人指使,而是今上登极后,杨廷和用圣上名义裁撤冗官,王邦奇被降级为百户并解除锦衣卫职务只拿干俸,因此怀恨在心,上疏攻击杨廷和。”
众人一阵惊叹:嘉靖真是如有神助,想什么就来什么!
一名御史道:“圣上有没有可能将王邦奇奏疏留中不发?毕竟现在还有一个张寅案在审,圣上这么缺人手,总不至于再开一局吧。”
费寀道:“这不是重点!总之我们江西老乡今年低调做人!既然王邦奇挟怨报复杨廷和,这就是我们的机会。大家有什么同门、同年好友可以替代空位,回去搜罗一下,我们筛一筛,到时候廷推。”
嘉靖并未像众人预计的那样把王邦奇的奏疏留中不发,而是令司礼监抄送内阁、兵部,并下诏让翰林学士兼兵部侍郎张璁为主审查官、现任提督陕西军务王宪、及甘肃巡抚、镇、三司等官员为辅,查明正德年间哈密得失真相。
朝堂同时掀起两个大案,朝臣们见到御史郑一鹏、刑部尚书颜颐寿、兵部主事杨惇等人,都用看死人的目光看他们。
不料张璁王宪等人正在整理封疆案材料之时,急不可耐的王邦奇又上了一份奏疏,指斥首辅费宏、次辅石珤是杨廷和一党。嘉靖依然把王邦奇的奏疏抄送内阁与兵部。
内阁四位相公不动声色地看完奏疏,费宏、石珤看完后就收拾办公桌,离开文渊阁回家打致仕报告。
按规矩贾咏得留在文渊阁值夜,杨一清写完票拟让书吏送到司礼监,然后施施然提前下班。
回到家里刚吃完晚饭,罗钦顺就上门来访。
“杨阁老,我那不肖弟子修书一封于我,托我向阁老汇报一下田思之乱的夷务工作。”
杨一清接过信,口中说道:“王元正也给朝廷建言献策了,圣上将奏疏批给我处理,我还没有写票拟。理藩院名义上是礼部二级机构,大宗伯自己处理就行了。”
两人嘴上你来我往谦虚几句,杨一清看过信道:“可以,田思之乱就按杨植说的,扶持当地小土司,以小制大,改土归流不动摇;再以贸易绑定当地土司,逐步王化。”
因为边关军务一向由杨一清拍板,罗钦顺又补充道:“年后廷推时,若张璁桂萼举荐王阳明去广西平田思之乱,望杨相公首肯。”
杨一清点点头。两州几十万人的命运三言两语就这样定下来。
“费首辅遭受攻讦,请相公施以援手,可乎?”
杨一清笑了一下道:“老夫无子无女一身轻,做事从来不考虑后果。首辅去留自有圣上宸断,我们做臣子的不要扰乱圣心为好。
大宗伯,今天就谈到这里,我来送你出门。”
礼部尚书的身份摆在这里,杨一清亲自把罗钦顺送到门外。罗饮顺面对门外排队的访客大声说:“王邦奇,小人也!若为此人而去两阁老,可乎?”
又当又立,踏马的一定是杨植教的!再老实本分的人跟着杨植都会学坏!
杨一清哭笑不得,当着众人只得说:“大宗伯勿虑,老夫必为费首辅申张正义!”
张璁现在是实际上的兵部话事人,他雷厉风行,马上查出杨廷和的儿子、杨植的同年进士、兵部主事杨惇藏匿杨廷和批复哈密事务的档案,令杨惇解释时,认为杨惇前言不搭后语。
张璁继续深挖下去,发掘出来一个隐藏得很深的杨氏小团伙。这个团伙由杨廷和的次子兵部主事杨惇、杨廷和的义子翰林侍读叶桂章、杨廷和的女婿翰林修撰金承勋、前兵部尚书彭泽的弟弟彭冲组成。张璁认定他们对朝廷不忠诚不老实,表里不一,阳奉阴违欺上瞒下,搞两面派做两面人。
叶桂章是宣武门伏击张璁、桂萼的骨干,他在左顺门事件中挨了廷杖后被赶出翰林院,四处飘零,不知所踪。
嘉靖下令将杨惇等人下诏狱,海捕叶桂章,一些为杨惇团伙求情的官员被降两级贬到地方。不过嘉靖并没有提拔王邦奇,而是把王邦奇降为总旗,然后督促杨一清、张璁、王宪等人拿出解决哈密国命悬一线的办法。
海捕叶桂章的文书和朝廷的邸报快马发到广西已经是二月二。姚涞、张岳、王元正看到通缉令皆默默无语。姚涞叹道:“人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张学士气量太小了!”
杨植笑着说:“所以你们三人都不合适搞政治!当年杨慎、叶桂章差一点就在宣武门大街打死张、桂二人,现在炒豆子的时候到了,做得受得!
政治不是过家家,王前辈、张前辈,你们若想活得久,一辈子都不要进北京中枢。听人劝吃饱饭,在下会安排好你们的!”
姚涞心有不甘道:“圣上太记仇了,议礼派又咄咄逼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没有绅士风度!”
杨植想了想道:“好,我这就为正义之士出口恶气!姚兄跟我顺西江去广州,张前辈你就留在广西。
那八个寨子是卢苏王受的仇家,势力弱小,你去跟他们接触一下,看看能不能以小制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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