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五年冬十月九日,李福达案第一次圆审。经整理后,九卿签字的审讯记录、合议记录于十月底被送到文华殿。
嘉靖看了奏疏后大怒,在批复中直斥有些官员“朋谋捏诬,泛言奏饰”,令主审官“戴罪办事,待再问明白,一总发落”。
因为第一次圆审,证人的证词又牵出了一些新的证人,这些新证人被锦衣卫从山西带到北京。嘉靖六年一月底,承天门下,李福达案进行了第二次圆审。
第二次圆审更为紧张严肃,司礼监一名太监手捧敕书走出承天门,对主审九卿、监审锦衣卫骆安、陪审六科宣读敕书。众人接旨后,司礼监太监将敕书供奉在一张朝东的案台上,宣布圆审开始。
犯人、证人一个个被带到承天门下,先对着代表上天的圣旨跪拜,再进入审判官围成的圆圈内,接受大明最高层官员的质问。
在高大的承天门下面对天意,巨大的压力使证人们惊惶失措,纷纷翻供。新证人李俊李二李三矢口否认曾说过李福达是他们的叔叔,并表示不认识张寅。只有首告人薛良尽管被问得前言不搭后语,但依然坚持指控张寅就是李福达。
到了这个时候,任谁都明白李福达案的荒谬之处。第二次圆审合议会上,九卿、六科大部分认为张寅案的证据严重不足,薛良系挟私诬陷。
山西巡按马录收到京城官员的加急传书,立刻上疏承认失职,请求致仕。
对于第二次圆审的结果,嘉靖早有心理准备。他在去年看过第一次圆审纪要,即下令征召方献夫、霍韬返京。
元旦前方献夫、霍韬收到诏令,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方献夫赴京,霍韬则继续以居乡读书的名义辞谢征召,留在南海县处理两家田产事宜。
方献夫三月份来到北京,立刻接到一个大活:以侍读学士兼少詹事署掌大理寺印。
与此同时,翰林学士兼兵部左侍郎张璁署掌都察院大印,翰林学士兼礼部右侍郎桂萼署掌刑部大印。原三法司最高长官颜颐寿、聂贤、汤沐三人被逮入诏狱。
按朝臣排位,刑部尚书位列都察院左都御史之前,这个职位应该由议礼第一人张璁担任的。但桂萼自告奋勇,张璁谦虚让贤,嘉靖知人善任,使桂萼有生以来,唯一一次排在张璁前面。
马录递上致仕报告后,按规矩老老实实闭门不出,等待朝廷后续处理。
此刻的太原,正在倒春寒。北方往往这样,春天很短,最后一场春寒后就迎来了夏天的暴热。
老仆端着一碗羊肉汤面敲开马录的房间:“少爷,你两天没进水米了!官场沉浮乃是常事,老太爷也曾三起三落呢!不值得茶饭不思!
大不了少年回河南老家息影泉林将养身体,几年后让同乡同门推举起复就是了!”
马录心中稍慰,接过碗大口大口吃起来,吃罢对老仆说:“刘叔,你侍奉我马家两代官宦,也是深知官场!你说,贾阁老能不能保住我?”
老仆收拾碗筷,笑着说:“只要做事就会出错,做的越多,错的越多!贾阁老当了那么多年的官,哪里会不懂这个道理!
那张寅一个乡下土财主,又没有被凌迟,并不是无法挽回,把他放回家就是了!小的觉得这算不上什么事!
少爷两榜进士出身,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的精英!朝廷培养一个官员不容易啊,哪能就这么轻易被处罚了!以后谁敢当官,谁敢做事?
贾阁老是少爷的座师兼同乡,只要在票拟上写‘罚俸半年’就没事了!”
马录哈哈笑着说:“有道理!有道理!我要养精蓄锐,跟奸臣贼子斗争到底,决不妥协!
刘叔,你去街上叫一碗平遥牛肉,让店家多放几瓣大蒜!吃肉不吃蒜,营养减一半,今天少爷胃口大好,要把这两日的亏空补回来!”
老仆拍一巴掌道:“好,好!小的这就去,小的马上去!”说着收拾桌子端着碗筷带上门走了。
闲来无事,马录从身后取出一本《大学》翻看,正看到“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房门被人一把推开。
“刘叔,这么快就回来了?”
“马录,我们是锦衣卫,圣上有旨,逮你去北京问话!”为首的千户把驾贴一亮:“跟我们走一趟吧!”
马录惊愕地站起身来,浑身发抖。缇骑迫害忠良恶名昭着,在他们手里讨不到什么好,多说无益。
“这位将军,请稍待一日!在下将印信、公事移交给山西按察使后便随你们进京!”
“不用了!山西按察使也被逮了!”
“那山西巡抚、布政使呢?”
千户笑了起来:“你还怕路上没伴?放心吧,一个都不能少!”
马录、江潮等人被塞上一辆大马车,快马加鞭赶往北京。几人在车上默然无语,事已至此,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四人齐齐整整被押入诏狱,镇抚使恶趣味地看了看他们道:“小时候我总以为监狱是关犯人的地方,长大后才知道,敢情诏狱里关的全是官老爷!”
说罢一挥手:“既然张寅父子四人的牢房腾出来了,把这四人关进去!”
马录等在诏狱里休息了三日,期间同门同乡同年并无一人来探望,四人这才觉得前景不妙,议论之下没有结果,只得惴惴不安向司命主祈祷。
大司命听到了他们的心声,决定不让他们等待太久。第四日,一队锦衣卫把他们一起提了出去。
沿途风景非常熟悉,是当年走过多次的六部大街。四人被带到刑部,三人在二堂等候,马录第一个被带上大堂。
“犯人抬起头来!”
马录惊讶地发现,坐在当中的刑部尚书是桂萼,坐在左边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是张璁,坐在右边的大理寺卿是方献夫,监审的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安!
今天居然是三法司会审!颜颐寿、聂贤、汤沐被免职了!
“堂下犯人,姓字名谁、年龄几何、籍贯何处、原任何职?”
马录的脸涨得通红,脑袋嗡嗡作响。幸好走在六部大街来到刑部衙门口时,几人已有受审的心理准备,马录结结巴巴地报上自己的来历。
“很好,系马录本人。那我问你,你受何人指使,以致于一意将张寅认定为李福达,并诬陷武定侯交通谋逆?”
马录定定心神,刹那间明白了桂萼的目的。
“下官见权奸当道,朝堂不明,遂义愤填膺铸下大错,完全是个人所为,并无任何人指使!”
桂萼捋捋胡子,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证据确凿,还敢狡辩!锦衣卫已从你家中搜出与朝中奸贼往来书信,其中不乏教你如何构陷武定侯的!”
说罢,桂萼从签筒里抽出一根签子往堂下一扔:“巧舌如簧,不尽不实!给我打二十大板!”
马录慌了,大叫道:“大司寇!在下有官身在身,朝廷体面,不可用刑!”
桂萼看都不看马录,也懒得解释。刑部的几名力士过来按倒马录,扒去马录的裤子,举起刑杖就在堂上噼里啪啦打起板子来。
马录的惨叫声响彻刑部,江潮三人在二堂听得心惊胆战。大家这一辈子都是在大堂上丢签子打别人的板子,没有想到今天会在大堂上被别人打板子!
二十板子打完,马录痛晕过去,被一瓢冷水浇在脸上,缓缓地醒了过来。
“民心似铁,官法如炉!马录!说,朝中是谁指使你罗织伪证,构陷武定侯的?”
马录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力士上前禀报状况,桂萼点点头,满意说道:“将马犯带下去!”说罢又丢下一根签子:“带江潮上堂!”
江潮哆哆嗦嗦被带到大堂时,看到被丢在堂下的马录。马录趴在台阶边呻吟,他的屁股肿得老高,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一时间在儒家经典里找不到任何可以应付眼前场景的励志名句,江潮默念《金刚经》,被带上堂来。
“江潮,你受何人指使,支持马录构陷武定侯?”
江潮老老实实回答道:“在下上任山西巡抚时,张寅案已然结案,我对此案并无了解。
那马录身为巡按,自有权力重新调查。”
桂萼喝道:“那锦衣卫从你房中搜出的书信,是怎么回事?你们朝野勾连,串通一气罗织伪证,构陷朝廷命官,罪不可恕!”
江潮叫起撞天屈,一急之下说出家乡的赣东北土话:“张寅案是马录主审,在下只是复核,摸得到后脑壳,看不到后脑壳!即使证人打乱哇,那也是马录诱供,在下只负审查不严之责!”
桂萼神情一滞,脸色缓和下来,冷冷道:“你好好想想,回去写个材料和认罪书!
来人,带江潮下去,关在刑部大狱里,给他纸和笔!”
江潮松了口气,总算躲过一劫!
刑部大狱就在刑部衙门边上,江潮边走边想着怎么写交代材料把自己摘出去,不知不觉被人推入牢房里。
走廊边的一间囚室,里面一名犯人让江潮大吃一惊:“大司寇,你怎么会在刑部大牢里?”
前刑部尚书颜颐寿任过左都御史,认识挂佥都御史衔被派下去的江潮,他苦笑着说:“那桂萼杀人诛心,将我转入刑部大牢,将聂贤转入都察院大牢,将汤沐转入大理寺大牢!”
江潮巡抚的本官也是御史,不由得庆幸桂萼给老乡留了颜面,没把自己与前左都御史聂贤关在一起。
两人隔着栏杆聊了一下刚才过堂的情况,狱卒看在老领导的面子上,没有催促他们。
“颐公上过堂没有?”
颜颐寿叹道:“总得先清扫你们这些外围再总攻我们三人,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朝臣被牵扯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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