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燕园古朴的飞檐之上，也浸染了中科院理论物理所那栋略显陈旧的小楼。
与其他早已沉寂的窗户不同，三楼尽头的一间办公室依旧灯火通明，光线固执地刺破黑暗，仿佛某种不眠的求索。
办公室里，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但白发苍苍的陈景元院士显然没有心思再去清理。他眉头紧锁，深深的皱纹如同刀刻般印在额头上，手指焦躁地在面前摊开的一叠写满了复杂公式的草稿纸上敲击着，却敲不出半点灵感。
草稿纸的边缘已经因为反复摩挲而微微卷起，上面密密麻麻的推演符号，最终都指向了一个令人绝望的死胡同。
\"还是不行……\"陈院士的声音沙哑，带着长久思考和睡眠不足导致的疲惫，他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向坐在对面电脑前的年轻女博士生，\"模型优化，算法迭代，我们能想到的路，几乎都走到尽头了。\"
电脑前坐着的，正是他的得意门生，夏晚晴。
此刻的夏晚晴，全然没有平日里在学术报告会上那种自信从容的光彩。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格子衬衫，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同样充满了疲惫和血丝，但更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属于天才学者的不甘与执拗。
她那张清丽知性的脸庞因为连续的熬夜而显得有些苍白，几缕发丝散乱地贴在额角，也无暇去整理。她的手指依旧在键盘上飞快地跳动着，屏幕上，复杂的三维模型和如瀑布般滚动的粒子运行数据流，正无情地宣告着又一次模拟的失败。
\"老师，会不会……\"夏晚晴的声音也带着一丝嘶哑，她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导师，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自我怀疑，\"会不会是我们设计的'高维弦振动耦合模型'本身就存在理论缺陷？我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他们负责的国家重点项目——\"高能粒子对撞机升级计划\"，已经在这个关键的数据处理算法上卡了整整三个月！
这项算法需要处理的数据量和复杂度，远远超出了现有的计算能力和模型框架。如果不能突破这个瓶颈，整个国家投入巨资的对撞机升级计划，就可能功亏一篑！这不仅仅是学术上的失败，更是对国家基础物理研究的沉重打击。
这种压力，如同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师生二人的心头。
\"不，理论模型应该没问题。\"陈院士缓缓摇头，否定了学生的猜测，语气却并不轻松，\"模型经过了反复的交叉验证和同行评议，逻辑上是自洽的。问题……还是出在'算'上。我们需要一种……全新的计算范式，一种能够指数级提升处理效率的算法，才能驯服这头数据猛兽。\"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无力感：\"但这……谈何容易？\"
创造一种革命性的算法，这几乎是在向上帝的领域发起挑战。
夏晚晴沉默了。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知道老师说的是事实。这三个月来，他们几乎榨干了所有的智慧，动用了国内最顶级的超算资源，可结果……依旧是徒劳。
难道真的……无路可走了吗？
就在实验室的空气几乎要被绝望冻结的时候，电脑屏幕右下角，一个毫不起眼的邮件提示图标，轻轻闪烁了一下。
夏晚晴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通常这个邮箱收到的都是些学术会议通知、期刊约稿或者订阅的论文预印本，她并没太在意。
但这次，邮件的发件人显示为一个无法追踪的匿名Id，标题更是透着古怪——
\"关于高能粒子探测器数据处理算法的一点不成熟的建议\"。
\"垃圾邮件？\"夏晚晴皱了皱眉，本能地想将其拖入回收站。现在的垃圾邮件，标题真是越来越会哗众取宠了。
\"等等，\"陈院士却像是被什么触动了，叫住了她，眼神中带着一丝莫名的直觉，\"打开看看。\"
夏晚晴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点开了邮件。
邮件正文极其简短，没有丝毫客套的寒暄，只有一段看起来非常简洁、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古怪\"的代码片段，以及几句更加简洁的文字说明：
\"……现有算法框架在处理超高维非线性数据时存在固有计算复杂性瓶颈。尝试引入量子退火思想，结合深度神经网络进行概率路径寻优，或可大幅提升收敛速度和全局最优解概率……附上一个极简化的算法原型，仅供参考，未必正确，甚至可能存在严重错误……\"
落款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英文字母：\"L\"。
\"量子退火？深度神经网络？\"夏晚晴看着那段风格迥异的代码，以及那几句直指问题核心、却又仿佛不经意间提出的跨界建议，整个人都愣住了。
量子退火是源于理论物理量子领域的一个概念，而深度神经网络则是计算机科学，尤其是人工智能领域当时正悄然兴起的前沿技术。将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嫁接到一起，用来解决高能物理的数据处理难题？
这想法简直是……天方夜谭！哪个正经搞物理的会这么想问题？哪个搞计算机的又懂他们高能物理的复杂模型？
这封邮件，透着一股浓浓的民科或者恶作剧的味道。
然而，陈院士的反应却截然不同。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夏晚晴身后，俯身凑近屏幕，鼻梁上的老花镜几乎要贴到显示器上。他逐字逐句地看着那段说明，又仔细审视着那段看似古怪的代码，眼神中闪烁的光芒越来越亮，呼吸甚至都有些急促起来。
\"老师？\"夏晚晴有些不解。
\"试试看！\"陈院士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甚至有一丝颤抖，\"晚晴，把这个算法原型，立刻输入到我们的模拟系统里！就用……就用我们昨天失败的那组参数跑！\"
虽然这个思路匪夷所思，这封匿名邮件来得蹊跷至极，但作为浸淫物理学领域一生的顶尖学者，陈院士凭借着超乎常人的直觉，敏锐地从中嗅到了一丝……革命性的、打破常规的可能性！
或许……这真的是一根救命稻草？
死马当活马医吧！
夏晚晴虽然心中充满疑虑，但还是立刻行动起来。她以极高的专业素养，快速理解了那段简洁代码的核心逻辑，并将其小心翼翼地嵌入到庞大复杂的模拟系统中。
手指在键盘上翻飞，一行行编译指令被输入。
\"嗡……\"主机箱里传来一阵低沉的运行声，模拟系统开始工作。
这一次，没有以往那种令人心焦的缓慢爬升，屏幕上的进度条，几乎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向前推进！数据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过！
夏晚晴的心跳陡然加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紧张得手心都开始冒汗。陈院士更是屏住了呼吸，双手紧紧抓住椅背，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似乎只是一瞬。
几分钟后。
\"嘀——\"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提示音，主机箱的蜂鸣声戛然而止。实验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屏幕上，最终的模拟结果图清晰地呈现出来——稳定、精确、完美地拟合了理论预期！正是他们梦寐以求、苦苦追寻了三个月却始终无法得到的结果！
\"成功了？！\"夏晚晴看着屏幕上那近乎奇迹的图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失声惊呼出来，声音因为激动和长时间的疲惫而显得有些变调，甚至带着一丝哭腔，\"五分钟……只用了不到五分钟？！\"
陈院士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硬地站在那里，浑浊的老眼中，慢慢蓄满了泪水。他颤抖着伸出手，扶了扶差点滑落的老花镜，反复确认着屏幕上的每一个数据点。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良久，他才用一种梦呓般的、夹杂着狂喜和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这个算法……这个算法简直是……神来之笔！鬼斧神工！它……它真的解决了我们最大的难题！效率……效率何止提升百倍！这简直是……降维打击！\"
师生二人激动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狂喜，以及……一个巨大得如同黑洞般的困惑。
这个匿名的\"L\"，究竟是谁？！
他（或者她？）怎么会对他们正在进行的、具有高度保密性的国家重点项目遇到的具体瓶颈了如指掌？
他怎么能想出如此天马行空、却又精准有效的跨界解决方案？
这简直不像是人类的智慧，更像是……来自未来的启示！
\"老师！我们必须找到这个人！\"短暂的狂喜过后，夏晚晴眼中瞬间燃烧起更加炽热的求知火焰，她猛地抓住陈院士的手臂，语气急切，\"这个算法太重要了！这绝不仅仅是解决了我们一个项目的问题！这背后一定隐藏着更深层次的理论突破！我们必须找到他，当面向他请教，了解更完整的理论体系和实现细节！\"
\"没错！没错！\"陈院士也从巨大的激动中回过神来，重重地点头，眼中充满了对这位神秘\"L\"的好奇、敬佩甚至是一丝敬畏，\"无论他是谁，他对我们国家的基础物理研究，乃至整个科学界，都可能做出了难以估量的贡献！不惜一切代价，想尽一切办法，一定要找到他！\"
***
寻找一个刻意隐藏身份的网络幽灵，其难度可想而知。
尤其是在那个互联网尚处于蛮荒时代，追踪技术和管理规范都远未成熟的90年代初。
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夏晚晴展现出了她除了物理之外的另一项惊人天赋——顶尖的计算机与网络技术。
她几乎是废寝忘食地投入到了对那封匿名邮件的追踪之中。她调动了研究所能接触到的所有网络资源，甚至私下联系了几位在计算机领域同样是天才级别的同学和朋友，运用各种当时最前沿、甚至还处于理论阶段的网络追踪技术，试图从那封几乎被完美抹去痕迹的邮件中，挖掘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
过程极其艰难。邮件的发送路径被层层加密和跳转，Ip地址经过了多次伪装，时间戳也被刻意混淆。对方显然是一位隐藏极深的网络高手，反追踪能力强到令人发指。
一次次的尝试，一次次的失败。线索总是追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仿佛前方是一片数据构成的、无法逾越的迷雾之海。
同伴们渐渐失去了耐心，劝她放弃。就连陈院士也觉得希望渺茫，毕竟对方若真不想暴露，以这种手段，几乎不可能找到。
但夏晚晴没有放弃。她骨子里那股属于科学家的执拗和对未知的好奇心，让她无法容忍这个谜题悬而未决。那个\"L\"展现出的智慧，如同磁石般深深吸引着她，解开这个谜题的渴望，甚至超过了当初算法成功时的喜悦。
\"他\/她一定留下了什么痕迹……哪怕再微弱……\"她喃喃自语，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数据流，大脑高速运转着，试图从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信息碎片中，找到隐藏的规律和破绽。
她开始关注那些极其容易被忽略的细节：邮件发送的精确时间与服务器响应的微秒级延迟差异、数据包在不同路由节点留下的极其微小的特征码、甚至邮件头代码风格中可能存在的、某种独属于特定系统或编程习惯的\"指纹\"信息……
这简直如同大海捞针，需要惊人的耐心、细致入微的观察力，以及……一点点天才般的直觉和运气。
终于，在连续奋战了近一周后，当夏晚晴将所有收集到的、看似毫无关联的微弱线索碎片，输入到她自己编写的一个基于模糊逻辑和贝叶斯网络的创新数据关联分析模型中时，奇迹发生了！
模型经过庞大的运算后，吐出了一个概率最高的、极其微弱但始终存在的关联指向——并非某个具体的Ip地址，而是指向了……沪市，浦东新区，某个特定的、范围不算小的Ip地址段！
而那个地址段，经过与最新的电信网络数据进行比对后，赫然指向了同一个地理坐标——
星辰科技总部大楼及其周边区域！
\"星辰科技？！\"
当最终的追踪结果以清晰的地图标注形式呈现在屏幕上时，夏晚晴彻底愣住了，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
那个最近在国内家电市场掀起滔天巨浪、以各种不可思议的\"黑科技\"产品闻名、甚至在海外都引发抢购狂潮的新兴科技公司？
那个据说老板年轻得过分、行事神秘莫测的公司？
难道……难道那个在理论物理和算法领域展现出神级造诣的匿名\"L\"，竟然……是星辰科技的人？！
这……这怎么可能？！
一家搞电视、冰箱、洗衣机的公司，怎么会有人懂如此尖端、如此前沿的理论物理算法？而且还精准地了解他们中科院正在进行的、具有高度保密性的国家级重点项目难题？
夏晚晴感到一阵强烈的荒谬感和认知上的撕裂。这简直比让她相信外星人传授了算法还要离谱！
\"巧合？还是……对方故意用了星辰科技附近的Ip地址作为最终跳板来误导追踪？\"她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试图为这个难以置信的结果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数据不会说谎。这是她运用了自己所能掌握的最顶尖技术手段，抽丝剥茧，最终得到的唯一指向性线索。
而且，不知为何，当\"星辰科技\"这个名字和那个神秘的\"L\"联系在一起时，她心中那股荒谬感之下，竟然隐隐升起了一丝……奇异的\"契合感\"。
星辰科技本身，不就一直笼罩在各种\"黑科技\"、\"无法理解\"、\"超越时代\"的神秘光环之下吗？
或许……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并迅速扩散。
她将追踪结果和自己的猜测，向导师陈景元院士做了详细汇报。
陈院士听完后，同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脸上的表情复杂，震惊、疑惑，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深思熟虑后的释然和……某种程度的\"果然如此\"？
\"星辰科技……凌霄……\"陈院士缓缓念出这两个名字，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似乎想到了之前国家层面组织调研组去星辰科技后，内部流传的一些关于那家公司和那个年轻人的、语焉不详却又令人遐想的传闻。
\"晚晴，\"陈院士看向自己的得意门生，眼神变得格外认真，带着鼓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既然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那里，那么，你就……亲自去一趟沪市吧。\"
\"以我们中科院理论物理所的名义，带上我们的感谢信，以及应用那个算法取得的初步成果报告，\"陈院士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就说，我们希望能当面感谢那位提供了宝贵算法思路的、匿名的朋友，并就一些更深层次的原理和应用细节进行请教交流。\"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深邃：\"看看……能不能见到那位神秘的'L'。或者……那个同样神秘的，星辰科技的创始人，凌霄。\"
\"是！老师！\"夏晚晴毫不犹豫地挺直了身体，眼中闪烁着压抑不住的求知欲和探索的光芒。
无论那个\"L\"是不是凌霄，无论星辰科技隐藏着什么秘密，她都必须去寻求答案！不仅仅是为了项目，更是为了满足她作为一个顶尖科学家，对未知领域和更高智慧的本能渴望！
她立刻开始着手准备行程，甚至感到了一丝迫不及待。沪市，星辰科技，凌霄……这些名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吸引着她踏上这场未知的求知之旅。
***
几天后，沪市，浦东。
星辰科技总部大楼，那座已经成为城市新地标的、充满未来感的建筑，静静矗立在黄浦江畔，反射着午后明媚的阳光。
顶层，视野开阔、装修简洁现代的会客室内。
凌霄看着面前这位略显拘谨、但眼神清澈明亮、透着一股书卷气的年轻女研究员，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中科院理论物理所，夏晚晴。为了感谢匿名邮件，竟然真的通过技术手段追踪到了这里，还亲自登门拜访。
\"看来，'盘古'留下的那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路标'，还是被这位小姑娘捕捉到了。不愧是能让陈景元看中的天才。\"凌霄心中暗忖，对夏晚晴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当初让\"盘古\"模拟算法并匿名发送邮件，除了确实想为国家基础科学尽一份力外，未尝没有一点\"试探\"和\"钓鱼\"的心思。他想看看国内顶尖的科研机构里，有没有人能发现这微弱的线索，顺藤摸瓜找过来。
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而且还是这么一位……有趣的人。
\"夏研究员，你好。\"凌霄微笑着站起身，主动伸出手，目光落在夏晚晴略显紧张的脸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久仰大名。你在最新一期《理论物理评论》上发表的那篇关于'弦理论在凝聚态物理中的非阿贝尔规范场应用'的论文，我拜读过，非常有见地，特别是其中关于维度约化和拓扑不变量的部分，很有启发性。\"
夏晚晴闻言，顿时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那篇论文！专业性极强！在国内物理学界，能真正看懂、并且能评价到\"非常有见地\"、\"维度约化\"、\"拓扑不变量\"这种核心细节程度的，屈指可数，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而且无一不是各个领域的泰山北斗级人物！
更别提……圈外人士了！
而眼前这个……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的、执掌着庞大商业帝国的男人，竟然……不仅看过她的论文，还能如此随意自然、一针见血地点评出最关键的创新点？！
这……这已经不是\"博学\"可以形容的了！这简直是……
夏晚晴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宕机，原本准备好的一套说辞瞬间忘得一干二净。她有些机械地伸出手，和凌霄那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握了握。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稍微回过神，但心中那份对凌霄身份的怀疑，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同时也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窘迫和尴尬——自己明明是以一个请教者和感谢者的身份来的，结果对方一开口，却先对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学术成果表示了深刻的理解和认可！这让她感觉自己像是班门弄斧的小学生。
\"凌……凌总，您……您客气了，那篇论文……还很粗浅，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夏晚晴定了定神，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但耳根还是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热。她不太习惯这种商业场合的寒暄和吹捧，只想尽快切入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我……我这次冒昧来访，主要是代表我们中科院理论物理所，还有我的导师陈景元院士，\"她深吸一口气，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重新聚焦，充满了对知识的真诚渴求，也带着一丝学者的执拗和直接，\"想……想郑重感谢前几天贵司（或者说，是某位匿名的朋友）发送给敝所的那封关于高能粒子数据处理算法的建议邮件！\"
\"那个算法……那个思路……对我们正在进行的一项国家重点项目，起到了……可以说是决定性的、里程碑式的帮助！\"夏晚晴越说越激动，语速也不自觉地加快，\"我们希望能当面向这位匿名的'L'先生（或者女士？）表达最诚挚的谢意！并就算法的一些更深层次的原理和实现细节，进行一些请教和探讨！不知道……凌总您是否方便告知这位'L'先生的联系方式？或者……能否代为引荐？\"
她小心翼翼地措辞，目光紧紧地、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一丝恳求地盯着凌霄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或破绽。
然而，凌霄脸上的微笑依旧是那么温和完美，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没有因为她的话而产生丝毫的波澜，让人完全看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哦？有这种事？\"他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惊讶，仿佛是第一次听说，随即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夏研究员太客气了。我们星辰科技，别的没有，就是技术人才多一点，而且都喜欢瞎琢磨。\"
\"或许是哪位同事业余时间鼓捣出来的东西，觉得对你们可能有帮助，就匿名发过去了。我们公司内部也一直鼓励员工进行跨学科的探索和分享嘛。\"他端起面前的清茶，轻轻吹了吹热气，悠然说道，\"这都是举手之劳，小事一桩，不足挂齿，更谈不上什么感谢和引荐了。\"
他轻飘飘几句话，就将这件足以在物理学界引起地震的大事，归结为某个\"技术同事\"的\"业余爱好\"和\"举手之劳\"，并且滴水不漏地将自己完全摘了出去，没有留下任何承认的余地。
夏晚晴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失望，但并不算太过意外。
如果对方真是有意隐藏身份，自然不会这么轻易承认。而且，凌霄的这番说辞虽然听起来有些敷衍，但逻辑上却也无懈可击——以星辰科技展现出的那种种\"黑科技\"来看，公司内部卧虎藏龙，藏着几个跨界大神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但夏晚晴并没有就此放弃。她骨子里的那份执着劲儿上来了。她再次推了推眼镜，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中充满了对知识最纯粹的渴求，语气也变得更加恳切：
\"凌总，无论那位'L'先生是谁，他提出的思路……实在是太精妙、太具有启发性了！特别是将量子退火思想和深度神经网络这两种看似毫不相关的技术，创造性地结合起来，用于解决高能物理领域的数据分析瓶颈，这种跨界思维……这种洞察力……简直是匪夷所思！\"
\"我……我个人对这个交叉领域的研究方向非常非常感兴趣！后续在尝试应用和拓展这个算法的过程中，也遇到了一些更深层次的困惑和难题。\"她紧紧盯着凌霄，试图用对技术的探讨来打开突破口，\"不知道……凌总您个人，对量子计算、人工智能以及它们在基础科学领域的交叉应用，是否……也有所研究？哪怕……哪怕只是您个人的一点点看法或者思路，对我来说，都可能具有无法估量的价值！\"
她将姿态放得很低，几乎是在恳求指点。她相信，如果对方真的是那个\"L\"，面对如此真诚的技术探讨，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只要他开口讨论技术细节，就一定能从中窥探到他的深浅！
凌霄闻言，放下了茶杯，看着眼前这位因为谈及专业领域而双眼放光、仿佛忘记了其他一切的年轻女科学家，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的笑意。
真是个……纯粹的姑娘。对知识的渴望，几乎是写在了脸上。
他笑了笑，身体向后靠在舒适的沙发上，姿态放松下来，但语气依旧带着几分随意和模糊：\"量子退火，神经网络，嗯……确实都是很有意思的工具。夏研究员对前沿技术很敏锐嘛。\"
\"其实很多时候，不同学科发展到一定深度，底层的逻辑和数学工具反而是相通的。\"他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目光似乎投向了窗外远方的天际线，声音不疾不徐，\"物理学追求宇宙的终极规律，计算机科学探索智能的本质边界，数学则提供了描述这一切的通用语言。有时候，我们之所以觉得某个问题无解，可能只是因为我们被固有的学科壁垒和思维框架束缚住了。\"
\"尝试跳出来，用信息熵的角度去审视粒子运动，用概率图模型去描绘场力耦合，或者……用神经网络去拟合那些看似混沌的实验数据……或许，就能看到一片完全不一样的风景呢？\"
他的回答，依旧没有正面承认任何事情，甚至没有直接回应夏晚晴提出的具体技术方向，但话语间流露出的那种跨越学科界限的宏大视野、对不同领域底层逻辑信手拈来的娴熟、以及那句意味深长的\"看到不一样的风景\"，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夏晚晴脑海中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
\"信息熵……概率图模型……拟合混沌数据……\"夏晚晴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明亮，仿佛有无数灵感的火花在脑海中碰撞、炸裂！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
之前她一直试图在原有的物理框架内优化算法，却忽略了可以从信息论和人工智能的角度，引入全新的数学工具和建模思路！凌霄这看似随意的几句话，简直是为她指明了一个全新的、充满无限可能的研究方向！
刹那间，夏晚晴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知音！也彻底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面对何人，忘记了最初关于\"L\"身份的试探。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始滔滔不绝地提出了一系列刚才被凌霄点拨后，立刻涌现出来的、关于那个匿名算法更深层次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刁钻的技术问题，以及她在将量子退火与神经网络结合的初步尝试中，遇到的各种理论和实践上的困惑。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脸颊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双手也不自觉地比划着，完全沉浸在了纯粹的学术探讨的乐趣之中，仿佛又回到了中科院那个可以畅所欲言的讨论会上，而不是在一家商业公司的顶层会客室，面对着一位商界巨头。
凌霄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始终保持着耐心，安静地倾听着。
时不时地，他会用一种看似随意、实则极其精准的方式，对夏晚晴提出的问题进行点评和引导。
他不会直接说\"你应该这样做\"，而是会问：\"如果从朗道能级的角度来看这个能量约束条件，会不会有新的发现？\"
他不会直接否定夏晚晴的某个思路，而是会巧妙地比喻：\"把神经网络看作一种高维空间的非线性滤波器，你觉得它在处理这种具有分数维特征的数据时，边界效应会如何体现？\"
他甚至会从看似毫不相关的领域旁征博引：\"这让我想起了混沌理论里那个'蝴蝶效应'，初始条件的微小扰动被非线性系统放大。你觉得，在你们这个模型里，有没有类似的敏感依赖性，可以被量子隧穿效应利用来加速寻优？\"
他的点评，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击中问题的要害；他的引导，总是能将夏晚晴的思路引向更开阔、更深刻的层面；他的比喻，总是那么生动形象，让人一点就透。
他没有给出任何一个具体的\"标准答案\"，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反问，都像是一把精巧的钥匙，不断开启着夏晚晴思维深处一扇又一扇尘封的大门，让她有一种豁然开朗、醍醐灌顶、甚至忍不住想拍案叫绝的畅快感！
*原来还可以从这个角度思考！*
*信息熵和粒子自旋纠缠竟然有这种内在联系？！*
*他怎么会懂这么多？！而且理解得如此深刻？！*
夏晚晴心中不断地惊叹着，如同一个小学生在聆听一位学究天人的大师讲道。
短短半个小时的交流，对夏晚晴来说，不亚于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头脑风暴，其收获甚至比她过去几个月苦苦思索还要多！
她越听越心惊，越问越觉得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男人，简直是深不可测！
他对理论物理最前沿领域的理解深度，对各种艰深数学工具信手拈来的娴熟程度，甚至是对她自己那个极其狭窄和专业的研究方向的惊人洞察力，都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甚至……甚至比她的导师，陈景元院士，在某些交叉领域的认知还要……深刻和前瞻！
这……这根本不是一个企业家应该具备的知识储备！这不科学！
这简直是……妖孽！！！
交流结束时，夏晚晴看着凌霄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从最初的怀疑、好奇和试探，变成了……深深的震撼、叹服，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更高智慧的崇拜！
她几乎可以百分之百肯定，那个神秘的、如同天外来客般指引了他们的\"L\"，绝对！肯定！就是眼前这个人！不会有第二种可能了！
只是……他为什么始终不愿意承认？
他那如同浩瀚星海般深不可测的才华背后，又到底隐藏着怎样惊人的秘密？
\"凌总……您的见解……您的指点……\"夏晚晴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微微颤抖，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对着凌霄，深深地鞠了一躬，语气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意和激动，\"真的……真的让我受益匪浅！茅塞顿开！非常非常感谢您！！耽误您宝贵的时间了！\"
这一躬，是发自内心的。无关身份，无关财富，只是一个求知者对更高智慧的纯粹敬意。
\"夏研究员言重了。\"凌霄也微笑着站起身，坦然接受了她的敬意，语气依旧温和真诚，\"能和像你这样优秀、专注、纯粹的年轻科学家交流，我也很愉快。基础科学是国家科技发展的基石，是所有应用技术的源头活水。你们的工作非常重要，值得所有人敬佩。\"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夏晚晴因为激动和崇拜而亮晶晶的眼睛上，补充了一句：\"星辰科技也希望能为国家的基础科学进步，贡献一点绵薄之力。以后如果在研究中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瓶颈，随时欢迎来星辰科技交流讨论。\"
他往前走了一步，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调侃笑意：\"或许……我们公司那些'不务正业'的技术同事们，又能碰巧提供一些'不成熟'的建议呢。\"
他话语中的调侃意味，和他特意加重了读音的\"不务正业\"和\"不成熟\"，让夏晚晴不由得俏脸微微一红。她冰雪聪明，哪里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深意——这几乎是在变相承认了之前的\"建议\"确实来自星辰内部，但他依然选择用这种玩笑的方式，不点破那层窗户纸，也再次巧妙地隐去了自己的个人身份。
她知道，这是凌霄在委婉地告诉她：你的来意我清楚，你的猜测我也默认了，但这件事，到此为止，暂时还不到揭开谜底的时候。
\"一定！一定会的！\"夏晚晴用力地点了点头，心中虽然还有无数的疑问和好奇想要探究，但也明白今天不适合再追问下去了。她深深地看了凌霄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感激，有敬佩，有震撼，更有无尽的好奇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异样情愫。
\"那……我就不打扰凌总了。再次感谢您！\"她再次微微躬身，然后才转身，带着一种近乎恍惚的状态，离开了这间让她经历了巨大思想冲击和心灵震撼的会客室。
走出星辰科技总部那充满未来感的大楼，沐浴在沪市午后温暖却有些刺眼的阳光下，夏晚晴感觉自己的脚步都有些虚浮，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砰砰\"地快速跳动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运动，脸颊也因为过度兴奋和刚才的窘迫而有些发烫。
微风吹拂着她额前的发丝，也稍微吹散了一些她脑海中的混沌。
这次拜访，虽然没有得到关于\"L\"身份的明确答案，但她心中的那个谜团，似乎变得更加清晰，指向性也更加明确了。
只是，这个谜底本身，似乎比谜题更加……令人着迷和难以捉摸。
凌霄……
这个名字，以及他那双深邃平静、仿佛能洞悉宇宙奥秘的眼眸，还有他谈论科学时，眼中闪耀的那种自信、从容、挥洒自如的光芒……如同最深刻的烙印，深深地、不可磨灭地刻在了她的心底。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己和这个神秘得如同迷雾一般的男人之间的交集，或许……才刚刚开始。
一场因匿名算法而起的求知之旅，意外地，为她开启了一段充满未知、挑战和悸动的……
缘分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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