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欢庆声浪,直到深夜才渐渐平息,只剩下一些零星的醉汉仍在街角巷陌间发出含混不清的呼喊。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气与肉食的焦香,那是胜利者尽情宣泄后留下的余味。
而我的书房,却早已被浓得化不开的寂静所笼罩。
烛火在青铜灯盏中静静地跳跃,将我的影子拉长,投射在身后巨大的地图之上。
我没有安睡,甚至没有丝毫睡意。
阳平关血战以来紧绷的神经,在取得胜利的这一刻,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疲惫感所攫取。
我独自一人,站在那座几乎占据了半个房间的巨大沙盘前。
沙盘上,汉中、武都,这两块新近烙印上我陆氏旗帜的土地,在昏黄的烛光下静卧着,像两头沉睡的幼兽,看似安详,实则脆弱不堪。
我的面前,没有堆积如山的捷报,也没有歌功颂德的贺表。
那些象征着荣耀与功勋的东西,此刻对我而言,轻如鸿毛。真正压在我书案上的,是三份薄薄的,却又重若千钧的文书。
第一份,是《阳平关之战伤亡总录》。
第二份,是《军械粮秣消耗详表》。
第三份,是《阵亡将士抚恤名录》。
我伸出手,指尖缓缓划过那份抚恤名录。
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在寂静的夜里,无声地刺痛着我的心脏。
每一个名字,都曾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家庭的支柱,一个曾对我高呼“主公”的忠诚将士。
如今,他们都变成了一行行需要用金钱与田亩去衡量的墨迹。
我的指尖,最终停留在“王铁牛”这个名字上。
都伯,王铁牛。
我记得他,一个来自南郑本地的壮实汉子,脸上总带着憨厚的笑容。
入伍前是个好猎手,练兵时嗓门最大,冲锋时永远在第一排。
就在出征阳平关的前夜,他还拍着胸脯,大笑着对我说:
“主公放心!等打跑了曹兵,俺还要回家抱俺家婆娘,给您生个小将军出来!”
可现在,他回不去了。
他的婆娘等到的,将是一份冰冷的抚恤金和一枚刻着“忠勇”二字的勋章。
我缓缓闭上眼睛,王铁牛那张憨笑的脸庞在黑暗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无数张同样年轻、同样充满希望的面孔所淹没。
他们用无声的目光注视着我,仿佛在询问,他们的牺牲,是否值得。
我们胜了吗?
是的,我们胜了。
我们以弱胜强,击退了河北名将张合,保住了汉中门户,打出了足以震慑宵小的威名。
此刻,城中的百姓正在为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而狂欢,将士们也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之中。
他们有理由欢庆,他们是英雄。
但作为他们的主公,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座胜利的丰碑,是用无数个“王铁牛”的血肉与白骨堆砌而成。
他们只看到了胜利的光环,却看不到这光环之下,我汉中势力几乎被掏空的虚弱根基。
我重新睁开眼,拿起那份消耗详表。
上面的每一个数字,都像一把尖刀。
——此战,我军战死三千二百余人,重伤一千五百人,几乎占到了我全部机动兵力的四分之一。
一支精锐的“猎杀队”几乎被打残,孙尚香麾下的锦帆卫也折损近半。
——粮草消耗,足以让整个汉中百姓再吃三个月。
——箭矢、石弹、甲胄、兵刃……损耗更是不计其数。
府库中刚刚积累起来的一点家底,在这一场大战之后,荡然无存。
这就是胜利。
一场让敌人伤筋动骨,却也让我们自己元气大伤的胜利。
这一战,我们打退了张合,却也向整个天下,暴露了我们孱弱的家底。
曹操会就此罢休吗?
坐拥西川的刘备,又会如何看待他这位“盟友”身侧这个虚弱的邻居?
虎踞江东的孙权,是否也在隔岸观火,盘算着什么?
狂欢之后,不是安逸,而是更深沉的危机。
这,才是胜利的真正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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