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一声压抑着无边怒火的低吼,如同惊雷,在死寂的书房内炸响。
徐庶和孙尚香的身躯同时一震,两道充满了震惊、不解与骇然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脸上。
他们从未见过我如此失态。
即便是在阳平关下,被张合十万大军围困,命悬一线之际,我的眼神里也只有冰冷的杀意与算计,
而绝非此刻这种……混杂着滔天怒火与彻骨寒意的复杂情绪。
孙尚香一个箭步跨到我身前,看着我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几乎要将手中那卷布帛捏碎的手,声音急切而关怀:
“主公!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巴郡防线被破了?”
徐庶则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那双睿智的眼睛里,风暴正在酝酿。
他知道,能让我说出“诸葛孔明”这个名字并带有如此情绪的,绝不仅仅是边境冲突那么简单。
这背后,必然隐藏着足以颠覆我们所有战略规划的巨大变故。
我缓缓地松开手,那张写满血字的布帛,已经在我掌心被汗水浸透,变得皱巴巴一团。
我没有再看它,而是转身,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那巨大的沙盘。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刚刚还满是希望的心上。
“元直,尚香,你们过来看。”我的声音出奇的平静,但这种平静之下,却压抑着火山即将喷发的可怕力量。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跟了过来,一左一右,站在我的身旁。
我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锁定了沙盘上,汉中南疆与益州东部犬牙交错的地带。
我的手指,像一根冰冷的铁钎,重重地落在了紧邻着我们“巴郡”的那个区域。
“刘备,已尽得西川大部。”
我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如今,他麾下大将张飞,已亲率精兵万人,长驱直入,进驻了……巴西郡!”
“什么?!”孙尚香失声惊呼,一双美目瞬间瞪圆,怒火与战意同时燃起,
“张飞?那个涿郡屠户,燕人张翼德?他……他怎么敢!”
随着我的话音,徐庶的目光也落在了“巴西郡”那三个字上。
他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在沙盘上,巴郡与巴西郡,就如同两块紧密相连的版图,仅以一道名为“米仓道”的崎岖山路作为最主要的连接。
我们的巴郡,治所阆中,是汉中平原的南面大门;
而刘备的巴西郡,治所同样名为阆中,如同一个楔子,死死地钉在了我们这扇大门的正前方。
张飞的一万精兵,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刃,横亘在那里。刀尖,正对着我们的咽喉!
“匹夫安敢!”
孙尚-香的反应最为激烈,她毕竟是江东虎女,骨子里的好战与骄傲,让她无法容忍这种赤裸裸的军事挑衅。
她一把按住腰间的剑柄,清脆的剑鸣声在书房内回荡。
“主公!张飞此人,我早有耳闻!
不过一介莽夫,嗜酒如命,虽有万夫不当之勇,却素来有勇无谋!
当年在长坂坡,不过是仗着地利虚张声势,才吓退了曹军。
如今他孤军深入这崇山峻岭之中,正是我们给他一个迎头痛击的绝佳时机!”
她猛地向前一步,对着我盈盈一拜,语气斩钉截铁:
“尚香请战!请主公给我五千兵马,不!
只需三千‘锦帆卫’精锐,我必在米仓道设伏,让他张翼德知道,我汉中的军威,不容轻犯!
定要将他的人头,取来献给主公!”
她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这既是对“盟友”背信弃义的愤怒,也是对自己武艺的绝对自信。
在她看来,对付张飞这种“莽夫”,根本无需动用马超那样的重骑兵,她麾下那些擅长山地水路作战、机动灵活的锦帆卫,正是其天然的克星。
看着她那充满战意的脸,我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但我没有立刻答应。
我只是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了一旁始终沉默不语,但脸色却越来越凝重的徐庶。
“元直,你怎么看?”
徐庶没有立刻回答我,他的手指,正在沙盘上那片代表着“巴西郡”的区域缓缓划过。
那里的地形,被工匠用深浅不一的颜色和高低起伏的石膏,塑造得极为立体。
无数代表着山脉的褶皱,将整个巴西郡切割得支离破碎。
“主公,”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尚香的勇气可嘉,但此事,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抬起头,看向孙尚香,眼中没有反驳,只有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分析:
“将军说张飞有勇无谋,天下人大多如此认为。
但我们,不能这么看。
元直敢问将军,若让你率三千锦帆卫,在毫无内应、粮道不通的情况下,
悄无声息地穿越数百里崎岖山路,深入敌国腹地,
并在一日之内,让敌方重镇不战而降,你有几成把握?”
孙尚香脸上的战意一滞,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明白徐庶的意思。锦帆卫虽精锐,但那样的行动,几乎是天方夜谭。
徐庶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巴西郡”与“巴郡”之间的那条米仓道上。
“巴西郡,素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之称。
其境内,大巴山、米仓山连绵不绝,山高谷深,道路崎岖。主公请看,”
他的手指顺着那条细细的“米仓道”移动,
“此道蜿蜒于绝壁之上,一面是万丈悬崖,一面是湍急河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张飞若真是莽夫,怎敢将他这一万精兵,置于如此险地?
他们的粮草如何供给?后路如何保障?
一旦我们封锁住米仓道的出口,他这一万人,岂不成了瓮中之鳖?”
一连串的诘问,如同一盆盆冰水,浇在了孙尚香心头,也浇在了我的心头。
是啊!我们都被“张飞”这个名号给迷惑了!
我们只看到了这把刀的锋利,却忽略了握着这把刀的手!
“唯一的解释,”
徐庶的声音愈发沉重,他抬起头,目光与我交汇,我们两人,几乎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便是……这一切,都是一个精密计算好的圈套。
张飞的行动,绝非孤军深入,而是整个益州攻略大棋盘上,落下的一颗关键棋子!”
“元直的意思是……”
我的声音也变得干涩起来,
“张飞在巴西的出现,只是一个表象?一个……吸引我们注意力的诱饵?”
“恐怕,连诱饵都算不上。”徐庶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示威!
他在用这种最蛮横、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告诉我们
——‘我已经来了,就站在你的家门口,我看你能奈我何?’。
这背后,必然有我们尚未知晓的、更为致命的后手!”
轰!
我的脑中,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
那个刚刚还模糊不清的念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我猛地抓起桌上那张皱巴巴的血色布帛,重新展开,死死地盯着上面那几行字。
【巴郡边境守将杨怀、高沛,被其部将卓应、李严,于宴上斩杀!】
【垫江、宕渠、宣汉三县,一日之内,尽数陷落!】
【……孔明随军,其谋,如鬼神莫测。】
我之前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张飞”和“孔明”这两个名字吸引了。
而现在,我才看到了这其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细节!
杨怀、高沛,是我当初收编张鲁降军后,派去镇守巴郡边境的两名将领。
他们虽然能力平平,但对那里的地形最为熟悉,且手下都是巴郡本地士卒,忠诚度不成问题。
可他们,竟然被自己的部将,在宴会上给杀了!
卓应、李严……这两个名字,我甚至毫无印象!
他们是什么时候,被诸葛亮策反的?
又是用什么手段,能让他们做出这等背主求荣、自断后路的事情?
还有那三座县城,垫江、宕渠、宣汉,它们是拱卫巴郡治所阆中的三座前哨要塞,互为犄角,一日之内,尽数陷落!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在张飞的大军还未抵达之前,这三座县城的内部,就已经被彻底渗透、腐蚀、烂透了!
这不是一场战争。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以外科手术般精准的……颠覆!
而张飞那耀武扬威的一万大军,根本不是什么主力,他们只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前来“接收”胜利果实的仪仗队!
那个我曾经在柴桑,在赤壁,与之并肩作战,推心置腹的青年……
那个我曾一度引为知己,并亲手将他推上刘备集团权力中心的“卧龙”……
他,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将他的触手,伸到了我的心脏腹地!
他用一场近乎完美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兵不血刃地,就瓦解了我整个巴郡的南部防线,
然后,再将“张飞”这头猛虎,堂而皇之地,放在了我的家门口!
这已经不是“芒刺在背”了。
这是一条冰冷的毒蛇,已经缠上了我的脖颈,冰冷的信子,正舔舐着我的喉咙!
“我明白了……”我喃喃自语,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攀升,直冲天灵盖。
我亲手为刘备推荐了这头“卧龙”。
而现在,这头羽翼丰满的巨龙,第一次展露他那遮天蔽日的龙翼,投下的第一片阴影,就笼罩在了我的头顶!
“主公,你明白什么了?”孙尚香看着我惨白的脸色,焦急地问道。
我没有回答她,只是缓缓抬起手,将那份记载着“巴郡之变”的血色布帛,放在了沙盘上,轻轻地推到了徐庶的面前。
然后,我的手指,离开了“巴西郡”,缓缓地,向上移动,指向了汉中平原的另一个方向——
那是通往关中平原的出口,阳平关。
“元直,”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现在明白,张飞出现在巴西的真正目的了吗?”
“他的目的,从来就不是小小的巴郡……”
“他是来……困住我这条龙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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