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长时间的耽搁，沈眉庄冷静了下来，对于曹琴默获赏的事也看开了，散了早会后先同甄嬛辞别，直待回咸福宫用了早膳，这才又往碎玉轩而去。
听见外头的传报声，甄嬛立时扬起了嘴角，放下书册，站起身来。
“眉姐姐。”
沈眉庄拉住了甄嬛的双手，也笑道：“嬛儿。”
二人归座，浣碧和流朱恭敬的奉上茶水，甄嬛关切道：“眉姐姐的手有些冷，快拿手炉来。”
“是。”
浣碧流朱二人退下去办，沈眉庄瞧着笑道：“不妨事的，刚才吃了早膳，浑身暖呼呼的，不冷。”
甄嬛嗔了一眼过去，“怪道没用手里就敢出门，可这一冷一热间也极易吹了风，染上风寒，姐姐还是仔细些好。”
沈眉庄舒心笑道：“是，都听妹妹的。”
喝了几口热茶，又接过流朱送上来的手炉，沈眉庄道：“你说，皇上今早闹的这一出究竟是为着什么？我实在想不明白。”
甄嬛缓缓摇头，面上也露出了难色，“说来这事有些出人意料，我也拿不准。”
“按理，襄嫔晋升的赏赐昨天已经给过了，也在启祥宫留了宿，照皇上以往的态度，今早应是不赏的。哪怕就算是看在温宜公主的情面上要赏，也不应该是这般丰厚，大加赏赐，实在有违常理。”
沈眉庄皱紧了眉头，“如此一来，岂不叫襄嫔以为自己有了靠，不愿再冒险，让她逃过一劫去？”
“我也正为此悬心呢。”甄嬛捂着额头苦恼道：“早上这一出着实是打乱了我的计划。”
见甄嬛神色不好，沈眉庄不敢再提，忙劝道：“好了好了，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了的，你先宽宽心。”
甄嬛点头叹道：“如今只能先再看看了。”
碎玉轩里甄沈二人闹着心，养心殿里的罪魁祸首这会儿却是趁得了闲，独坐在炕上思考昨晚的胎梦。
其他都好，只唯独一点令皇帝柔肠百转，那就是那条小金龙喊他“阿玛”的声音好似是女声！
原以为这是上天赐给他一个能够承继天下的太子，可现在细细回想过来，实在是叫人困扰。
夏刈静悄悄步入室内，动静惊醒了出神的皇帝，忙行礼道：“参见皇上。”
皇帝颔首，夏刈会意，将皇帝上朝前的吩咐一一道来，把曹琴默从圆明园回来后的一举一动皆都汇报仔细。
其中，便有甄嬛两度劝说曹琴默弃暗投明，揭发年世兰罪状的事，听着叫皇帝心中很是不痛快。
这头一回劝说，皇帝是早就知道的，也是他想要并默许的。
只有最亲近之人的揭发，那才是最能令人心服口服的。
为此，他赏了曹琴默嫔位，赏了甄嬛她父亲的吏部尚书之位。
如今年羹尧已死，年世兰也败落下来，他以为事情能够到此为止了，却不想有些人却并不甘愿。
皇帝烦躁地飞快转动手里的十八子，久久没有说话。
曹琴默是个什么样的脾性，皇帝有些了解，深觉曹琴默极有可能会被甄嬛说动，再次跳出来犯蠢。
放在昨晚之前，皇帝虽会因着温宜的安置问题有些苦恼，但却也不会去阻拦，毕竟前朝的事就够他忙了，回到后宫，他就只想闲散闲散，而不是去给人当老妈子。
可现下不同了，曹琴默那不仅是温宜的生母，肚子里更是怀着上天赐给他的小金龙。
自打午觉醒来，瓜尔佳文鸳就一直如屁股生了疮般，片刻都坐不住，一时在室内踱步；一时扒窗张望；一时倚门翘首以盼。
“景泰，这敬事房的人怎么还没有传信啊。”
大步流星走进内室，文鸳烦躁地一屁股坐在炕上，嘴巴噘得老高。
景泰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再次不厌其烦地安慰道：“主儿，这才几时，兴许还没到翻牌子的时候呢。”
文鸳心里还是不舒服，索性端起桌上的凉茶就要喝，唬得景泰忙上前阻止，可文鸳的动作太快了，还是叫她灌了两口，来了个透心凉，方才稍稍压下了躁意。
景泰不满道：“主儿，这大冷的天，你怎么能喝凉茶呢？”
文鸳不想回话，扭过身去，见状，景泰只能道：“主儿你长得这般美丽，皇上定然会喜欢你的，又何必着急呢？”
文鸳猛地转身回来，气呼呼道：“我说要去倚梅园走走，去其他娘娘那坐坐，你又不让，叫我没侍寝前最要不要出宫，偏这里还没有额娘，没有阿玛，没有姊妹，真的是无聊死了。”
说着，文鸳的眼眶都红了。
连着两天没见着家里人的面庞了，她好想好想。
都牺牲这么大了，要是还不能压下甄嬛，成为宠妃，那也太亏了，还不如一早就不要进宫。
“皇上万福金安。”
礼毕，曹琴默看着皇帝伸过来的手有些受宠若惊，这种待遇，以前她从未拥有，忙抬手搭上，站起身来。
皇帝携着曹琴默往里走，陈奶妈抱着泽彦行礼道：“子臣参见皇阿玛。”
皇帝笑道：“起来吧。”
褪衣脱帽、洁面洗手、喝茶暖身，皇帝伸手将泽彦从奶妈手里接了过来，只一个劲儿逗着孩子玩，不说别话。
这态度，可把曹琴默下个够呛，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懂刚才还好好的，罕见扶她起身，这会儿突然又不理她的缘故，一时间战战兢兢起来，心里原有的那点子因皇帝接连两天都来了启祥宫而飘飘然的欢喜劲儿，也顿时消散无踪。
少刻，皇帝瞥了一眼，这才道：“世兰的事你不准在掺和，若不然，温宜也保不住你。”
闻言，曹琴默的心跳声恍若震雷，轰隆隆骇人至极。
“是，臣妾明白了，谢皇上开恩。”
曹琴默忙出前跪下，慌得声音都变了调。
看曹琴默是真受了教训，皇帝这才满意道：“起来吧。”
“是。”
曹琴默提心吊胆地坐回炕上，看着对面正哄孩子说话的皇帝仍心有余悸，同时也反应了过来，甄嬛昨天暗示她弄死年世兰的险恶用心。
怪道甄嬛自己不上，只一个劲儿的推着她，原来是想要借刀杀人啊。
思及自己这两天的心动，跃跃欲试，曹琴默立时惊出一个哆嗦。
好在，好在她还有温宜，若不然，这一回可真就要完了。
曹琴默后怕地望着泽彦，心中满是感激。
靠在皇帝怀里的泽彦将俩人的举动看在眼里，见曹琴默醒悟了过来，不禁扬了扬唇角。
“阿玛，你会讲故事吗？”
皇帝好奇问：“怎么了？”
泽彦道：“我想要听阿玛讲故事，讲阿玛小时候的故事。”
皇帝原还想着就着《三字经》《论语》之类，随便抽出个诸如“孟母三迁”、“孔融让梨”、“ 博施济众”的典故来讲讲，却不想泽彦想听的竟是他过往。
一旁的曹琴默听罢，唬得又要起来请罪，皇帝直接摆手免了，看着腿上的小人，问：“为什么想听阿玛小时候的故事？”
泽彦憧憬地望着皇帝，道：“我想变成像阿玛这样厉害的人。”
实际是想从皇帝身上划份关注力和时间过来，只有皇帝参与了她的成长，并在她身上投入了心血，她以后才有好日子过。
不然再想以往一样，一月就见四五回，像是逗弄小猫小狗一样心情好了玩玩，其他吃喝拉撒睡全交给曹琴默和保姆，皇帝对她能有啥感情。
之所以温宜比淑和得到的疼爱更多，不就是因为温宜的养母年世兰经常拿温宜争宠，曹琴默也会经常带着温宜在皇帝跟前刷存在感吗？
后头曹琴默被害死了，温宜到了齐月宾身边，天天被拘束在端庆殿，同皇帝相处的时间呈断崖式降低，等到满六岁搬去公主所后，琐事又由皇后和齐月宾、以及奶嬷嬷打理，没有生母养母帮着在皇帝跟前刷存在感，可不是越发在皇帝心里没了踪影，恍若销声匿迹了般吗？
同样是养母，瞧瞧人家敬妃冯若昭是怎么做的，隔三差五就带着胧月在皇帝跟前晃，皇帝能不记着吗？
可别说什么人胧月是甄嬛的孩子，所以皇帝才疼爱，泽彦就不信甄嬛刚出宫那阵，皇帝不会将对甄嬛的不满迁怒到胧月身上。
思及此，泽彦抬手轻轻拽了拽皇帝的胡子，“讲故事嘛，好不好？”
看皇帝并没有要生气的意思，曹琴默心里虽舒坦，但面上还是要虎着脸说：“温宜，快放手，不能揪阿玛胡子。”
皇帝乐了，回道：“诶，无事，别说她。”
说着，笑眯眯地动了动大腿，将泽彦颠动起来，身子则往后仰，“你这小妮子，胆子还挺大，竟敢揪我的胡子。”
泽彦乐呵呵地探身过去又扯了扯，哈哈大笑起来，“好玩。”
对于孩子，皇帝向来耐心十足，对于女儿的动作倒也不闹，心中反而还很愉快，只觉自家孩子调皮的模样真真是可爱娇憨，惹人疼爱。
“好，那阿玛给你讲讲阿玛读书时候的事情吧。”
“好。”
夜里，皇帝躺在床里侧，看着曹琴默放下床幔，缓缓躺下，盖上被子，问：“你身边伺候的人都几岁了？”
虽不解皇帝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但曹琴默还是想了想，道：“音袖、音芷、音萍、音希她们四个都是康熙六十一年到臣妾身边伺候的，如今大的二十三，小的十九。还有两个丫头是前段时间内务府分过来的，一个十四，一个十三。”
皇帝不悦的皱起眉头，“朕前两年不是说了吗？二十五岁出宫与女子来说太晚了，会耽误她们婚嫁，最好是入宫伺候五年左右就放她们归家，你怎么将她们留到这个岁数？”
曹琴默一噎，没想到皇帝会提起这一茬，立时就要起身请罪，不过刚一动身，就被皇帝给摁了回去，只得躺着道：“请皇上恕罪，是臣妾疏忽了。”
话虽这样说，但心里却又一万句不平不忿要吐，他爹的皇后华妃菀嫔她们都留着呢，干啥只说她。
床榻上俩人离得极近，皇帝自是将曹琴默的不忿之色给受在了眼里，心中不由暗叹后宫这些女人只知道要留着得用的人在身边，却不知宫女也是爹妈生的，都有私心。
别地宫女进宫几年就能出宫回家，二十开头就成婚，二十五孩子都有俩了，就你们这些妃嫔宫里的宫女要二十五才能出宫，回家后年纪一大把，婚姻艰难，你说人宫女能乐意吗？
同时，这一遭也让皇帝发现内务府和皇后并没有严格执行他的话，决定明天得将敬事房的人叫过来好生敲打敲打。
“罢，音袖她们也算还没超龄，这事暂且算了，等过了年便放她们出宫去吧。至于你这里，朕让苏培盛给你挑几个好的过来。”
曹琴默受宠若惊，忙要起身道谢，叫皇帝给摁住了，只能侧身看着皇帝激动道：“多谢皇上。”
正事说完，皇帝有了些困意，躺下合上双眼，“嗯。”
见状，曹琴默不再吱声，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算计利益得失，又喜又忧又无奈。
她又何尝不知道不好将身边人留太久呢，可宫里的尔虞我诈实在是太多了，身边若是没有得用可靠的人，那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可若留着音袖她们，曹琴默心里亦是不好受的，一来若是身边人因着她的私心来日生活不幸，她会良心难安；二来也怕音袖她们会怨恨自己多留她们，从而对付自己，伤害女儿。
所幸，如今好了，皇帝愿意派人过来照顾自己，那可真是防御值拉满，不怕别人的栽赃陷害了。
但同样的，皇帝的人手在身边也会限制她的行动，往后她要是再想做点什么小动作，恐怕是不能了。
不过细细想来，斟酌再三，皇帝这一手到底是解决了现在未来的许多潜在隐患，总是利大于弊的。
琢磨清楚利弊，曹琴默脑子一刻不得闲地又琢磨起了年世兰和甄嬛，直至困意上涌，渐渐睡了过去方罢。
启祥宫里皇帝和曹琴默已然入睡，碎玉轩、景仁宫、翊坤宫却是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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