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座磁能反应堆巨大的钢铁骨架在探照灯惨白的光柱下沉默矗立，如同一个亟待唤醒的钢铁巨人。陈明远沙哑的咆哮和金属构件撞击的轰鸣，是这片核心区域唯一的主旋律，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紧迫感。基地的其他角落，却陷入了更深沉的压抑。一级能源管制下的山谷，除了核心区域那一片被强行照亮的“战场”外，大部分地方都被浓稠的黑暗吞没。只有巡逻士兵脚步踏过冻土的沙沙声，以及暗哨偶尔用极其轻微的气声交换的确认信号，证明着这片黑暗中紧绷的神经。
核心舱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巨大的全息沙盘上，代表基地核心的红点光芒微弱，代表防御的蓝色三角边缘模糊，而那个象征未知威胁的、曾在东南山口外惊鸿一瞥的橙色光点，早已消失在探测范围之外的黑暗里，只留下一个令人心悸的空白。顾长清背对着沙盘，目光紧锁在另一块屏幕上——那是盟军基础雷达站反馈的原始数据流。
屏幕上，代表雷达波束的扇形扫描线艰难地转动着，每一次扫过，本该清晰的回波信号都淹没在因电力不足而异常放大的背景雪花噪点中，像一幅被水浸透又揉皱的地图。代表有效探测范围的绿色光圈，如同风中残烛，紧紧收缩在基地核心区周围不足三公里的狭小范围。三公里之外，是雷达波无力穿透的、充满未知杀机的浓重黑暗。每一秒的寂静，都像在积蓄着更大的风暴。
“伏羲，被动声呐阵列和外围哨位有任何异常反馈吗？”顾长清的声音低沉，打破舱内的死寂。
“被动声呐阵列工作正常，背景噪音主要为山风及基地内部施工震动。外围哨位报告：无目视接触，无异常声响。当前威胁等级：黄色（中等风险，存在未被探测到的潜在威胁）。”伏羲的电子音平稳依旧，但字里行间透出的信息却无法让人安心。黄色，意味着敌人可能就在那黑暗的幕布之后，静静潜伏，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时机。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爬行。距离陈明远承诺的八小时完工节点，还有最后两小时四十七分钟。每一分钟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煎熬。顾长清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控制台，大脑高速运转，反复推演着敌人可能的渗透路线和己方防御的薄弱环节。山口？那条被炸塌大半的李家庄旧路？还是从更险峻、连本地猎户都罕至的悬崖绝壁攀爬上来？可能性太多，而己方的眼睛被蒙住了大半！
突然！
“指挥官！”伏羲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个音阶，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西北扇区！方位角305，距离约4.2公里！侦测到非自然热源信号集群！数量：5至7个！信号强度微弱，移动模式异常！”
顾长清的心脏猛地一跳，瞬间扑到雷达屏幕前。只见在代表西北方向、距离刻度指向4.2公里的那片被噪点严重污染的灰色区域边缘，极其艰难地浮现出几个极其微弱、闪烁不定、几乎与背景噪音融为一体的淡红色小光点！它们如同黑暗深海中游弋的、散发着微弱热量的幽灵鱼群，时隐时现，极不稳定。
“放大！过滤噪点！分析移动模式！”顾长清低吼，眼睛死死盯住那几个随时可能熄灭的光点。
屏幕上的噪点被强行抑制，图像稍微清晰了一丝。那几个光点断断续续地显示出来，它们并非沿着道路或开阔地行进，而是在山脊线背阴面、植被相对茂密的区域做极其缓慢的、间歇性的移动！时而静止长达十几分钟，仿佛融入山石，时而又突然向某个方向挪动一小段距离。没有明显的队形，没有携带任何可被识别为制式武器的强热源信号（如枪管、发动机），更像是一群……经验丰富的山地猎人或者……樵夫？
但顾长清的直觉瞬间拉响了最高警报！1938年冬天的太行山深处，战火肆虐，百姓流离失所，哪来的成群结队的猎人或者樵夫，在寒冷的夜晚，跑到距离基地外围如此之近、又如此偏僻险峻的山脊线上去“活动”？而且这昼伏夜出、鬼祟异常的移动模式，绝非良善！
“伏羲，热源信号生物特征匹配度？”
“匹配度低于阈值，无法确认是否为人类。信号特征更接近……小型恒温哺乳动物集群，或穿着特殊隔热伪装服的人类个体。”伏羲给出了一个模糊但更令人警惕的答案。小型恒温动物不可能有这种规律性的、目标明确的移动！特殊隔热伪装服？这几乎指向了最坏的可能——专业的渗透侦察队！
“是鬼子的便衣！特高课的狗！”顾长清眼中寒光爆射，瞬间下了判断。只有他们，才会如此狡猾，利用地形和可能的简陋隔热手段（比如多层厚棉衣、裹着草席）来规避热成像探测！他们在测绘地形！在寻找基地的漏洞！在为后续的致命攻击铺路！
“王大山！”顾长清立刻接通通讯，声音冷得像冰，“西北方向，距离山口直线约4公里，山脊线背阴面，发现可疑热源，约5到7人，行为鬼祟，高度疑似鬼子便衣侦察队！你的任务：带两个最机灵、脚力最好的护卫队员，立刻换上便装！由李二狗带路，他熟悉那片山！给我摸过去，看清楚！记住，你们的命比他们值钱！隐蔽第一！看清楚他们在干什么，有没有电台，有没有地图！没我的命令，绝对不许开枪暴露！我要的是眼睛，不是枪声！明白吗？”
“明白！长官！保证摸清这群狗日的底细！”王大山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和冰冷的杀意。终于不用憋在这里干等了！
几分钟后，三道融入夜色、如同狸猫般敏捷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基地侧后方一个隐蔽的排水口滑出，迅速消失在西北方向浓墨般的山林里。领头的是李二狗，这个沉默寡言、在山里长大的前溃兵，此刻成了最好的向导。他选择的路线刁钻古怪，避开所有可能存在视线开阔点的山梁，专走背阴的沟壑、茂密的灌木丛，甚至需要攀爬陡峭的岩壁。王大山和另一个挑选出来的精悍队员（名叫孙铁头，以前是猎户）紧随其后，三人如同真正的山鬼，在林间穿行，只留下几乎难以察觉的痕迹和极其轻微的、被山风瞬间吹散的呼吸声。
夜，深沉而寒冷。风刮过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王大山三人在李二狗的带领下，如同最耐心的猎人，追踪着那些无形的“热源”。他们依靠的并非雷达，而是李二狗对这片山林深入骨髓的熟悉，以及猎户孙铁头那双在黑暗中依然锐利的眼睛。他们根据伏羲提供的最后消失点的大致方位，结合地形和植被，判断着对方最可能的行进路线和潜伏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基地里，陈明远那边的焊接火花依旧在疯狂闪烁，距离新反应堆完工还有不到两小时。核心舱内，顾长清盯着雷达屏幕，那几个代表王大山的、特意标注的微小绿色光点，正极其缓慢而坚定地向着那片代表未知威胁的灰色区域靠近。每一次绿色光点的短暂停滞，都让顾长清的心提到嗓子眼。
终于，在出发约一个半小时后，顾长清佩戴的单兵通讯器里，传来了王大山压得极低、带着剧烈喘息和一丝兴奋的声音，信号极其微弱，断断续续：
“…指…挥官…找到了！…山脊背风凹地…七个…穿着灰扑扑的厚棉袄…裹着头巾…像…像山里人…但…动作…不对…太利索…太安静…有…有一个人…在…在画图！…用…用那种带圆规的板子！…还有…还有个铁盒子…带天线的…像…像电台！…肯定…是鬼子…便衣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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