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顾霜辰递来湿巾，她接过时，迅速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没事。不要逼自己。”
“对不起。”
这一声，是因为她的心里有了别人。
夜风潇潇，吹过墙角的竹丛，两道身影各自沉默。
第二天一早，郁江离被一阵逗人口水的香味叫醒。
下楼一看，顾霜辰正在厨房忙进忙出，餐桌上摆了三盘菜，他又端着一个浅黄色的瓷盅出来了，瓷盅冒着热气，白茫茫遮住了他的视线。
见郁江离起床，他笑着招呼：“快来尝尝！野生菱角！”
郁江离攥了攥扶手，她好像除了下楼吃饭，也不能做什么了。
但如今，顾霜辰对她的好，她再也无法坦然接受。
刚下楼，顾霜辰便帮她拽出餐椅，眉毛一挑，等着她入座。
走到跟前，顾霜辰没有退开的意思，郁江离便抬眼看着他。
一双杏仁眼平静得像镜蓝湖的湖水。
眼底却是闪躲的，不敢把所有情绪递出，努力隐藏。而努力的样子却瞒不过一直注视着她的人。
“先吃饭？”顾霜辰挑眉，嘴角勾出一抹笑。
那抹笑陌生到令人发指。郁江离明白，此时此刻，自己最好乖乖吃饭。
坐下后，拿起筷子，许是心里有事的缘故，那个菱角夹了好几次都没夹起来。
“顾霜辰，我有话和你说。”
郁江离放下筷子，转身看着顾霜辰。
顾霜辰熟练得夹起菱角，正要放到郁江离的盘子里，只差一厘米就放进去了。
他愣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从郁江离的角度考虑，他当然不希望郁江离和吴俊池发生什么。
但从私心而言，吴俊池一直想碰她，却最终忍了下来，才是最可怕的。
郁江离太心软，但凡谁对她好一点，她就恨不得剖心剖肺。
偏偏吴俊池和她迂回拉扯，还在她划伤自己的时候将她送了回来。他心软了，她那么会察言观色，不可能看不出来。
吴俊池把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就知道，郁江离人回来了，心却未必。
和郁江离对视片刻，两人似乎心知肚明。
“顾霜辰，我们分开吧！这样，你也轻松一点。”
顾霜辰静悄悄吸了口气，“你想分手不必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想离开我，却好像是为我考虑一样？你要真为我好，就应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让我担心。”
顾霜辰夹了个虾仁放在嘴里，明明放的调料不少，却没滋没味的。
“可是，你不累吗，每天像照顾病号一样？”
“我说过，这个问题，我不会再回答。”
“我想静一静。”
静一静？若是以前，她想静一静，他绝对配合。
把她往床上一按，衣服一扒，该做的运动都做一遍，保管她什么事情都想通了。
现在，偏偏一根手指也碰不得。
啧……顾霜辰的心脏抽着疼，有脾气又不能发。
揉了揉眉心，思索着要不要把所有前女友都叫来，然后隆重介绍：这位是郁江离郁小姐，各位从前在我这受的委屈，郁小姐帮各位一并讨回了。
郁江离知道自己过分，看着他疼痛破碎的眼神，下意识就想道歉，但自己的心软，只会换来他更长久的痛苦。
“先吃饭。一会儿带你去静一静。”顾霜辰说着，夹了两块菱角放在她的盘子里：“我保证，在那里，你会拥有绝对的安静。”
顾霜辰说得意味深长，郁江离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但顾霜辰吃过饭去开车，她也乖乖跟上了。
汽车停在一处浓密的树林旁，伸进树林的小路弯弯曲曲的，仅有一米宽。
顾霜辰没有说话，锁好车往树林走去。郁江离朝四下看了看，除了树还是树，幽深幽深的，连鸟叫都少得可怜。
小路是石子铺成，十分防滑，但石子的缝隙之间长满杂草，可见许久没有人踏过了。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郁江离抬头望去，已经看不到太阳了。
顾霜辰头也不回往前走着，丝毫没有等她的意思。
但此时身后已经看不到出口。
郁江离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跳却越来越密。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顾霜辰侧身回头看她，他的身后出现了一道光。
出口。她瞬间放松，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早上那些矫情的心思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出树林，空气变得松软活泼。
顾霜辰带她来到河边。
河水流速很慢，河面上覆着一层绿绿的植物，叶子密密麻麻，像一把把绿色的小扇子紧紧挨在一起。
砰地一声，一条大鱼跃出水面，将河水荡出层层波纹。郁江离听到声音看过去时，只看到一抹白尖迅速没入水中。
“鱼？”她疑惑地看向顾霜辰。
好像早上和人家提分手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顾霜辰正拖着紧密的竹排从树林里走出来，没顾上和她说话，将竹排推进河里。
“哪里来的竹排啊？”郁江离又问。
顾霜辰依旧没有回答，但嘴角却不甚明显地翘了翘。话越多，说明她越放松。
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她一路跟来，一句质疑都没有。这样的信任，绝不是吴俊池能比的。
他想让她自己想起来，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感觉，那是完全区别于其他任何男人的。
尽管这个方法笨拙，粗劣，甚至可能无用。
罢了，就权当刻舟求剑，弥补少年时的遗憾吧！
“河道附近都会有，”顾霜辰顿了一会儿，指着对岸树上挂着的橘色救生圈，“还有那个。这边没有开发，但是菱角长得很好。村民有时会来这边采菱角，挖莲藕，竹排不可能搬来搬去，便有人做了一个，方便大家使用。后来就多了，里面还有，至少五个。”
说完，顾霜辰率先跳了上去。郁江离眨了眨眼，他手里就多了支竹篙。竹篙撑在河岸，竹排便迅速平稳，一动不动。
他朝郁江离伸出手：“上来。让你静一静。”
郁江离看着绿叶下，看似平静的河面，腿有点软。
“快点啊！不是想静一静？”顾霜辰催促着，郁江离将这句话反复咀嚼了很多遍，倒是没品出不耐烦的味道。
她把手交给顾霜辰，顾霜辰一带，她就上去了。
竹排又开始摇晃。在顾霜辰的指示下，她慢慢坐下，身体却不敢放松。
她想起了镜蓝湖的那艘画舫。一点都不晃，如履平地。不过，这个好像更有意思。
顾霜辰撑着竹篙，一片绿意中趟开一条小路，竹排朝远处驶去。
天上的云越来越多，阳光透不过来，云层便染上一层墨色。
来到河面宽阔处，顾霜辰将竹篙一横，躺了下来，双手垫在脑后，眯眼看着郁江离：“你静一静，我睡一会儿。”
……
郁江离想不明白，照片上那么清正严肃的硕士研究生，怎么总能让人想把他一巴掌拍飞？
她探着身子，掐了一片菱角叶子，想插在他嘴里。
嘴里不叼草，没有氛围感。
顾霜辰眼也没睁，张嘴叼在了嘴角。
郁江离抱膝坐在旁边，周围安静了，她却不知要思考些什么。昨晚几乎一夜没睡，打了两个哈欠，躺下了。
天空飘起了小雨，落在脸上凉丝丝的。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她枕在顾霜辰的胳膊上。
“醒了？”顾霜辰的声音懒洋洋的，清冷中带着微微湿润，和现在的天气一模一样。嘴里依旧叼着那片叶子，要不是身上这件白衬衫金贵到五位数，她真不觉得眼前这个人和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
她点了点头，“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阿离，我有个问题，你能不能认真地回答我？”
他偏了偏头，微微卷曲的头发压在冷白的胳膊上，偶尔飘落的雨丝将衬衫洇湿一个小小的点，不一会儿消失了。
郁江离点了点头：“好。”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顾霜辰声音不大，显然对这个问题没有自信的答案。
但他又执着地想知道。
他第一次带她喝咖啡，为了郑晚宁把她扔在了咖啡馆。后来带她去茶舍，他握着她的手写字，再后来就是周老太太突然犯病，他及时赶到，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第一次抱住了她。再后来，就是他们的初吻了。
他总是强硬地把她拽进自己怀里，没有解释，也没有给她拒绝的空间。
她可能到现在都不清楚，他怎么会喜欢她？
他几次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
他希望，她是喜欢他，因为外貌，因为性格，因为钱，因为专业领域的人脉……哪种都好，只要不是同情。
他期待又不期待，想听又不敢听。
他昨晚一夜没睡，反复思考一个问题，自己最开始不就是做好了她会嫁给吴俊池的打算？事情回到最初的起点，他应该试着接受。但在分手之前，他想弄明白一个问题。
河边的初吻，郁江离究竟是不是愿意的？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任何压迫，或许，他自己也只想听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郁江离看了一眼远处，抿了抿唇，仿佛想起很久远的事情，声音低细，和着雨丝飘进他的耳朵：“很早。”
很早？顾霜辰像被雷击中，嚯地一下坐起来，整张竹排像只飘摇蝴蝶在水面挣扎摇晃。郁江离大惊失色，急忙往他身边凑过去。
两人坐在竹排正中，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很早，是什么时候？”
“忘记了，研一或者研二吧！”郁江离确实记不清了。她只记得是在郑晏清的家里见到了他的毕业照，那样清冷峻拔，一下子就打乱了她的心跳。
但那是第几次去郑晏清家里，记不得了，仿佛那就是第一次，在此之前的记忆，模糊地仿若一团烟雾，风一吹就散干净了，一点印象也没有。
顾霜辰有些听不明白，眉毛轻轻皱了一下，嘴却咧得很大，露出一排弯月般雪白的牙齿。他环着膝盖，手里把玩着刚才叼着的叶子，“你那时见过我？”
莫非那次他在楼上，她们几个小学妹偷偷来看他了？他这种情场浪子，不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
郁江离摇头，望着天空长长叹了口气：“是老师家里，你的毕业照。”她说着，淡淡笑着看了他一眼，“很帅。”
后来又像解释似的，“我见过的帅哥很多。可不知怎么，就觉得你不一样。当时只觉得，又见了一个帅哥而已。可是后来，每每听到别人讨论你，只要你的名字穿进我的耳朵，我的心脏就很疼，像是不跳了，隔两三秒，又砰的一下，复活了。”
郁江离说着，捂住了脸，不等顾霜辰开口，她抬起脸说道：“喜欢又怎样呢？什么都没为你做过。顾霜辰，你还不知道吧，我设计了一个方案，也是会所，就在风光傲的斜对角。吴俊池开的。”
“喜欢你。和别人接吻，替别人做事，点灯熬油为你扶植了一个敌人。”
郁江离眼睛酸痛，飞快地眨了眨眼。她可以哭，但在顾霜辰面前哭，和乞求他的原谅有什么区别。
他会原谅她的，他那么纵着她。可是她不想被他原谅。他恨她，她心里反倒好过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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