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冬天，那冷得能把人骨头缝里的热气都抽走。老屯子边上的张家沟，一到晚上，北风卷着雪粒子，嗷嗷地往人脖子里灌，吹得窗棂吱呀作响，听着就瘆得慌。
屯子里的老人们常说，这张家沟不太平。早些年闹饥荒的时候，饿死了不少人，那些没入土的冤魂，到现在还在找吃的。可谁也没想到，这老话，会在那年冬天，在张老蔫儿家应验。
张老蔫儿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媳妇走得早，就剩他和闺女小花相依为命。小花才十二岁，模样水灵，就是身子骨弱，一阵风都能吹倒似的。那年冬天特别冷，地窨子里的存粮见了底，张老蔫儿天天天不亮就扛着猎枪进后山，可连只兔子影子都找不着。
这天傍晚，张老蔫儿又空着手回来了。刚进院子，就听见屋里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啃骨头。他心里“咯噔”一下，悄悄摸起门后的铁锹，猛地推开房门。屋里的情景让他头皮发麻——小花正坐在炕上，怀里抱着根白花花的骨头，啃得满嘴是血。那骨头泛着诡异的青光，根本不像是兔子、野鸡的骨头。
“小花！你这是干啥！”张老蔫儿大喊一声。小花猛地抬起头，眼神空洞，脸上还沾着碎肉渣，咧开嘴冲他笑，那笑容说不出的阴森：“爹，我饿……”话音刚落，小花身子一软，瘫倒在炕上。
张老蔫儿吓得腿都软了，扑过去抱住小花。好在还有气，可那根骨头却不见了踪影。他不敢声张，生怕屯子里的人知道了说闲话，只当是小花饿极了，不知从哪翻出来的骨头。可从那以后，怪事就接连不断。
每天夜里，张老蔫儿都能听见小花的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在翻找东西。有一回，他实在忍不住，偷偷趴在窗根下往里看。月光透过窗户纸，照得屋里惨白惨白的。小花直直地站在地上，对着墙角念叨：“不够吃，不够吃……”墙角黑黢黢的，却隐约能看见有个佝偻的影子，正一点一点往小花身上靠。
张老蔫儿吓得大叫一声，冲进屋里。可屋里除了小花，啥都没有。小花却像被抽了魂似的，眼神呆滞，怎么叫都没反应。
这事很快就在屯子里传开了。有老人说，这是饿死鬼缠上小花了。当年闹饥荒的时候，张家沟西头有个叫李满囤的，家里断了粮，活活饿死在自家草垛里。临死前，他啃光了自己的手指头，死状凄惨。后来发大水，他的坟被冲开，尸体到现在都没找着。八成是这饿死鬼没吃够，才来找小花。
张老蔫儿急得直掉眼泪，四处打听驱鬼的法子。有人说让他去请邻村的王半仙。王半仙是个瞎眼老头，据说能通阴阳。张老蔫儿连夜套上爬犁，在风雪里赶了几十里路，把王半仙请到家里。
王半仙一进屋，脸色就变了。他从褡裢里掏出一把香，点着了在屋里转了一圈。香头忽明忽暗，青烟打着旋儿往上冒，最后都聚在小花的床头。“是饿死鬼，怨气太重。”王半仙叹了口气，“这鬼生前没吃饱，死了还惦记着吃，缠上活人，想借活人身子找吃的。”
张老蔫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半仙儿，您可得救救我闺女啊！”王半仙摇摇头：“难啊！这饿死鬼执念太深，普通法子镇不住。得找个生辰八字相合的活人，给它当替身，才能把它引走。”
这话刚说完，屋里突然刮起一阵阴风，桌上的蜡烛“噗”地灭了。黑暗中，传来一阵沙哑的笑声：“不够……不够……”王半仙脸色大变，赶紧从怀里掏出一把糯米，撒向空中。糯米落地的瞬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落在铁板上。
“快！找黑狗血来！”王半仙大喊。张老蔫儿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在屯子里挨家挨户借黑狗。可巧，东头刘瘸子家有条大黑狗，刚生下崽子，正是血性最旺的时候。张老蔫儿顾不上多想，拎起黑狗就往家跑。
等他回到家，屋里已经乱作一团。小花的头发披散着，指甲变得又长又尖，正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王半仙咬破手指，在黄纸上画符，可刚画完，符纸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撕碎。张老蔫儿冲过去，把黑狗血泼向小花。小花惨叫一声，倒在炕上，可那阴森的笑声却还在屋里回荡。
王半仙眉头紧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陶罐：“看来只能用这招了。”他打开陶罐，里面装着一些黑色的粉末，闻起来腥臭难闻。“这是用七种动物的骨灰和朱砂混在一起，做成的镇鬼散。”王半仙说着，把镇鬼散撒在小花身上。
顿时，小花身上冒出阵阵白烟，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一个模糊的人影从她身上飘出来，那是个骨瘦如柴的男人，脸上满是饥饿和痛苦的神情。“我要吃的……给我吃的……”人影不停地念叨着。
王半仙举起桃木剑，大喝一声：“李满囤！你阳寿已尽，还在人间作祟，就不怕遭天谴吗！”那人影却突然变得凶狠起来，张开血盆大口，向王半仙扑来。王半仙早有准备，掏出一张符纸，贴在桃木剑上，一剑刺向人影。
人影发出一声怒吼，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了。小花也悠悠转醒，眼神恢复了清明，只是脸色苍白如纸。王半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暂时没事了，但这饿死鬼执念太深，难保不会再来。”
张老蔫儿千恩万谢，要留王半仙在家里住几天。王半仙摆摆手：“不用了，我还有事。记住，今晚把家里所有吃的都拿到院子里，摆上三碗米饭、三盘肉，再烧些纸钱。这是给饿死鬼的贡品，让它吃饱了，就不会再来纠缠。”
张老蔫儿照做了。那天晚上，屯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北风呼啸的声音。可到了后半夜，张老蔫儿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他趴在窗户上一看，月光下，一个黑影正在院子里狼吞虎咽地吃着贡品。那黑影瘦得皮包骨头，每吃一口，身子就变得虚幻一些。
等黑影吃完，对着屋子拜了三拜，然后慢慢消失在夜色中。从那以后，小花再也没被饿死鬼缠上，张老蔫儿家也恢复了平静。只是每到冬天，夜深人静的时候，还能听见屯子边上隐隐传来若有若无的哭声，像是在说：“我饿……我饿……”
自那以后，张家沟的老人们常对小辈说，做人要积德行善，就算是饿死，也不能做饿死鬼害人。而张老蔫儿，每年都会在冬天摆上贡品，纪念那些在饥荒中死去的亡魂，希望他们能在另一个世界吃饱穿暖，不再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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