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芒殿的铜锁在巳时三刻被打开，昭宁握着皇后给的钥匙，触到锁芯里刻着的璇玑纹——与慕容氏手札的封皮纹路分毫不差。殿内浮尘在光束中飞舞，她望着三十六级汉白玉台阶上的祭天台，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随皇后祭天，曾见台中央刻着的星图，正是昨夜画卷上的永夜之门方位。
“小姐，这殿里的星轨图比钦天监的还全。”青雀举着火折子照亮四壁，忽然惊呼一声，“您看！”
墙面上用金粉绘着二十八宿星图，每颗星子都嵌着米粒大的夜明珠，此时正随着日影移动而明灭。昭宁的目光掠过紫薇垣，忽然定在天枢星位——那里的夜明珠比旁的亮上三分，正是李淮舟的命星方位。
祭天台中央的青铜鼎里积着半尺厚的香灰，昭宁伸手拨弄，指尖忽然触到坚硬的物件。挖出一看，竟是半片玉简，上面刻着“永夜将至，星主归位”八个古篆，边缘还留着朱砂拓印的痕迹，与南宫柔画卷上的字迹如出一辙。
“去看看顶层。”昭宁将玉简塞进袖中。通往顶层的木梯吱呀作响，每级台阶都刻着星轨运行的方向，行至第十九阶时，她忽然听见头顶传来细微的水流声——那是星劫降临时的征兆，三年前钦天监曾记载，星劫过境处，星辰会化作液态坠落。
顶层阁楼的门虚掩着，风从门缝里灌进来，带着铁锈味的冷。昭宁推开门的瞬间，火折子“噗”地熄灭，黑暗中却有幽蓝光芒自头顶流淌而下——整面天花板都绘着星空，每颗星星都缀着荧粉，中央位置赫然是幅巨大的璇玑图，二十八宿环绕着正中央的永夜之门，门扉上的星纹与南宫柔画卷上的完全重合。
“青雀，点灯。”昭宁摸着石壁找到烛台，火光映亮房间角落的檀木架，上面摆着七具星盘，每具都刻着不同朝代的帝王年号。她认出最顶层的那个，正是先朝哀帝的星盘，盘心处有道深深的裂痕，恰似被星劫劈开的痕迹。
“小姐，您看这幅画！”青雀举着烛台转向北墙，惊呼道。
那里挂着幅与冷宫佛堂中一模一样的画卷，只是更为完整。星芒殿的飞檐在画中舒展如翼，永夜之门的门缝里，先朝都城的轮廓清晰可见：朱雀大街的石板路裂成两半，太极殿的鸱吻上挂着破碎的星轨，而城中央的观星台上，站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手中捧着的，正是慕容氏的九转玲珑镯。
“南宫柔……”昭宁认出画中女子的眉眼，与记忆中母亲的画像别无二致。画卷右下角的朱砂字比佛堂那幅更多：“永夜之门需帝星血祭，星主以本命星为引，方可重启星轨。”墨迹层层叠叠，像是有人反复修改，最后一句写着：“淮舟若为帝星，我愿以命换他一世太平。”
昭宁指尖刺痛，忽然想起手札里提到的契约。原来母亲当年已算出李淮舟是帝星，却终究没忍心缔结契约，才导致星劫失控，先朝覆灭。如今历史重演，她是否要重蹈母亲的覆辙？
烛火突然剧烈晃动，青雀一声惊叫，手中烛台摔在地上。昭宁转身时，看见木架上的星盘正在自行转动，先朝哀帝的星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盘心裂痕处渗出黑色液体，渐渐在地面汇成“帝星归位”四个字。
“快出去！”昭宁拉住青雀冲向楼梯，行至第十七阶时，头顶传来瓦片迸裂的声响。她抬头，只见天花板的璇玑图上，代表永夜之门的星纹正在发亮，门扉竟似在缓缓开启，门缝里溢出的黑雾中，漂浮着无数发光的碎片——正是先朝都城的残垣。
跑出星芒殿时，日头已偏西。昭宁望着殿顶的鸱吻，忽然发现其方向与画卷上的完全一致，正对着东北方的冷宫。怀中的手札突然发烫，她摸出那半枚龙首玉佩，发现断口处正在渗出微光，与李淮舟的凤首玉佩遥相呼应。
“昭宁？”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昭宁慌忙将玉佩塞进袖中。李淮舟身着常服，发间未戴冠冕，手中握着个锦盒，正是她昨日落在冷宫的木匣。
“早朝时听冷宫的人说，皇后……”他的声音低沉，“你去收殓遗体，怎么没告诉朕？”
昭宁望着他眼中的血丝，忽然想起手札里说“帝星若失星主护持，三年内必遭星劫反噬”。三年前他登基时，钦天监曾算出“紫微星明，天下大安”，却不知这安稳背后，是慕容氏星主用命数织就的网。
“陛下政务繁忙，”她福了福身，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锦盒上，“那是臣妾的……”
“朕知道是慕容氏的东西。”李淮舟打断她，指尖摩挲着锦盒边缘，“十二年前，朕在冷宫见过你姑母南宫皇后，她临终前说，若有朝一日紫薇星亮，便将这个交给星主。”他打开锦盒，露出里面完整的龙凤玉佩，“原来当年她折断玉佩，是为了将帝星与星主的命数分开。”
昭宁浑身血液仿佛凝固。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慕容氏星主与帝星的契约，却仍在元宵宴上为她簪花，在雪夜为她温酒，在朝会上力排众议护她周全——他明知星主与帝星的纠缠是劫数，却还是任由这红线越缠越紧。
“昭宁，”李淮舟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昨夜朕翻遍皇室密档，发现先朝覆灭前，星芒殿的永夜之门曾开启过一瞬，当时的星主……”他拇指擦过她耳垂的朱砂痣，“用自己的本命星换了帝星十年寿命。”
远处传来闷雷般的声响，昭宁听见自己心跳如鼓。星芒殿的方向，鸱吻上的铜铃突然齐鸣，二十八声脆响过后，殿顶腾起淡蓝色的星雾，正是慕容氏星主力量的征兆。
“陛下可知道，”她仰头望着他，忽然发现他发间竟有了几根银丝，“缔结契约需星主以半生修为为引，从此命星与帝星同辉同灭？”
李淮舟眼中闪过痛楚，却仍笑道：“朕更知道，若不缔结契约，永夜之门将彻底打开，先朝都城的星劫会吞噬整个天下。”他松开她的手，从袖中取出凤首玉佩，断口处的微光与她的龙首玉佩相触，瞬间在两人之间织出星轨般的光带，“十二年前姑母没完成的事，朕与你一起完成。”
雷声更近了，昭宁看见星芒殿顶层的永夜之门正在画卷中缓缓开启，门缝里的黑雾已漫过殿脊。她想起姑母画卷上的字迹：“淮舟若为帝星，我愿以命换他一世太平”，忽然明白当年姑母为何失败——她终究舍不得让帝星流血，而此刻，李淮舟眼中的决意，却比任何星辰都要明亮。
“好。”昭宁取出九转玲珑镯戴在腕上，星轨光带骤然变亮，“今夜子时，星芒殿祭天台。”
李淮舟点头，指尖掠过她手背时，忽然顿住。昭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两人相触的肌肤上，正浮现出细小的星纹，那是契约将成的征兆。她忽然想起十岁那年，他在御花园说“以后朕护你”，如今却要反过来，用自己的命星护他的帝星。
“昭宁，”李淮舟忽然低唤她的名字，声音轻得像月光，“若有来世——”
“没有来世。”昭宁打断他，转身走向宫墙，“星主的命数，从来只有这一世。”
暮色中，星芒殿的轮廓渐渐模糊，唯有顶层的永夜之门愈发清晰。昭宁摸着袖中姑母的画卷，忽然发现画中观星台上的白衣女子，不知何时转过了身，手中捧着的九转玲珑镯上，正映着她与李淮舟相触的星纹。雷声轰然作响，她知道，这一晚的星劫，终将决定天下的命运，而她与他的羁绊，也将在永夜之门开启的瞬间，要么成为天下的基石，要么，化作星空中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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